碧君和晴方一起回到了大杂院,在院门口碰见了正在外边纳凉聊天的几位街坊,晴方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碧君也乖巧的婶子伯父大嫂的挨个问了好,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起走进了门去。
看着他们走进了院子,坐在一起乘凉聊天的几位街坊都悄悄议论起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与晴方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的瑞大嫂子略带神秘的一笑,对这几位说道:“这还用问呐,晴方兄弟和碧君妹子两个人那么般配,就跟画上描下来的人物一样,如果不是郎有情妹有意的,能在这屋檐底下住这么久,现如今只不过是缺少个月下老人撮合撮合罢了,如若不信,你们瞅着吧,等不到年底,这二人铁定就成亲了,他们屋里的锁头也说他大哥和姐姐最是友爱亲密了。”
瑞大嫂子话音刚落,同一院里的胡师母也笑着说:“可不是吗,上次碧君朝我借鞋样,说是要给晴方做鞋,等我过了几日她屋里时,那鞋做的可真是吃功夫,如若不是心里有晴方,谁愿意下那功夫?”
瑞大嫂子听胡师母如此说,忙更加自信和激动的对众人说道:“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连胡师母都看出来了,还能有假?”
乘凉的众人本来在这炎热的夏夜里略显得颓废又无聊,如今议论起这一对略有些琢磨不透的年轻人来,立刻来了精神。住在隔壁院的一个婶子笑着说道:“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晚上有没有睡在一起,我可听说梨园行的人最是轻浮放荡,出去跑码头的时候男的女的都混住在一起,压根不避讳人,更别说他们两个成日耳鬓厮磨的,保不齐早都滚到一张炕席上了。”
说完,几个妇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又凑在一处悄悄的耳语了几句,然后又一起大笑了起来。
这几个妇人越说越荒唐,旁边坐的几个男人也略略笑了一笑,并未发一言,一直拿着一把蒲扇扇风的胡爷爷听这几个妇人没事又胡乱磨起牙来,不满的站起来,哼了一声后,撂下一句:“可恶至极!”然后提起小板凳不屑的走进了大杂院。几个正说的起劲的妇人见胡爷爷生气了,都压低了声音,瘪了瘪嘴,轻声对胡师母道:“你家老爷子最近脾气越发古怪了。”
胡师母笑了一下后,说道:“是啊,我爸爸经常这样,随便一句玩笑话就恼了,每日若不犯几次倔脾气,我都觉得不正常,老小孩一个,由他去吧。”
就在众人又都笑起来之时,子声也一路跟了过来,他朝院子里望了一望后,转身向坐在树荫下的众人佯装不知的问道:“请问各位,朱碧君小姐可是住在这院里?”
瑞大嫂子坐的离子声最近,她见子声相貌端正,又一脸谦和恭敬,不像是心存歹念之人,于是便笑着对他说道:“对,碧君就是住在我们这院里,她刚进门去,这么晚了你找她有事?”
子声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和瑞大嫂子的询问,笑了一笑后说道:“哦,我是她的同乡,正巧路过这里,随便问上一问。”
瑞大嫂子瞅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胡师母,然后笑着问子声道:“碧君住了这些日子,倒没听她说过在北平城还有同乡,今日到巧了,前边她白大哥陪着刚进门,后脚她的同乡大哥就寻了来,我那碧君妹子可真是香饽饽呢。”
子声被瑞大嫂子的这句玩笑话弄的有些窘,他尴尬的笑了一笑后,又心有不甘的问了一句:“不知道方才您说的这位白大哥可是白晴方白老板?”
瑞大嫂子本就是个大大咧咧之人,她也没多想,便随口说道:“对呀,正是他。”
子声又带着有些紧张和忐忑的心情问道:“他也住在这院子里?”
瑞大嫂子心想这个长的怪好看的年轻人只怕是看上碧君了,要不然定不会这么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打问东打问西的。瑞大嫂子有意要成全晴方和碧君,因此她故意对子声说道:“对呀,人家小两口都住在我们院儿里,那个恩爱劲啊,可真是羡慕死旁人。”
瑞大嫂子故意把旁人两个字拖的老长,让站在一边听着的子声心里猛的一紧,双眉也微微皱了一皱。
胡师母见子声脸上似有一丝不悦,心里有些警觉,她倒了一下瑞大嫂子的胳膊,然后问道:“你究竟找他们有什么事情?”
子声此刻心里冰凉一片,他恨不能立刻冲进门去揪住白晴方好好教训一番,但是他也清楚既然碧君愿意同他住在一起,那定然是她自己愿意又欢喜的,否则以她的倔强性子,又怎么肯与她不爱慕的人同住一起呢?
子声多么希望他今晚看见的听见的都不是真的,但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他不仅看见了这两个人大晚上的双双对对的一同走进了院门,又亲耳听见他们的街坊说这两个人是一对恩爱的小两口,可以想像平日里他们有多么的蜜意缠绵。
想到此,子声仿佛被人重重的在头上击了一棒一样,痛苦万分,险些就要站立不稳。面对胡师母的盘问,子声没有力气和精神再去回答他,他强忍心头的悲伤与失望,转身快步的朝胡同口走去。
见这个年轻人面色不悦的快步离去,胡师母对瑞大嫂子说:“你方才可是话有些多,万一这个人没安什么好心,那不是给碧君和晴方他们招惹来麻烦吗?”
瑞大嫂子笑着看了一眼胡师母,说道:“哎呀,你啊,就是瞎小心,我也没说旁的什么,他还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晴方兄弟的那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看刚才这人个子高,要真敢在晴方兄弟跟前扎翅,晴方兄弟一脚就能给他从门里踢出去。”
大家也都纷纷点头夸赞起晴方的好身手来,一时间又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一晚,子声铁青着脸回到自己屋里,他合衣躺在床上,眼前全是碧君和晴方有说有笑的身影。他原以为碧君心里是有自己的,要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将她拥入怀里时,她会情不自禁的喊出那句:“平哥哥。”‘
子声本来想着问清楚碧君与佑君的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倘若碧君真的是被家里强迫嫁给佑君,只要碧君愿意跟他闫子声,自己立马就去与佑君面对面的谈判,让他放手,无论花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可是,现如今佑君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又搀和进来一个白晴方,碧君竟然已经和他又同居在了一起,这让子声在震惊之余对碧君的品性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当年的小福子真的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美丽的夏天,留在了再也回不去的从前,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子,空长了一张清纯的皮囊罢了。
子声再也想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去回忆有关碧君的一切,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也许只有梦境之中,自己心中的那个小福子还是当年的模样。可是,任凭子声如何强迫自己不去想有关碧君的一切,这个朱碧君就像月光一样总是透过窗纱照进子声的心中来,折腾的子声辗转难眠,头痛欲裂。
第二日清晨,大环见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而子声却没像以往一样早早起来去练功,她有些诧异的走到儿子的窗前,叫子声道:“平儿,平儿,你怎么还未起来?”
一连叫了几声里边都没有动静,大环心里有些担心起来,忙走到门跟前去敲门,谁知手刚放到门上敲了几下,门竟然被自己推开了,原来昨夜子声进门去就径直躺在床上,压根就忘记了栓上门。
大环一进屋子,就被屋内一股浓浓的白酒味呛的几乎喘不上气来。大环一边抽出手帕捂住鼻子,一边朝屋里走去。只见子声合衣躺在床上,鼾声阵阵,手里还捏着一只白瓷碗,地上放着一坛子揭开盖的白酒。
大环有些生气的皱了皱眉,她将子声手中的白瓷碗取下来放到桌子上,又用双手将那放在地上的酒坛子端起来放好,好在坛子里的酒还有一半,想来子声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大环不知道儿子究竟昨天发生了什么不快的事情,晚上回来的比平日迟上许久不说,脸色也很是难看,自己问他可是哪里不舒服,子声也只是勉强笑了一笑,说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在自己屋里略微站了一站便沉着脸回他自己房里了。
原本想着今天吃早饭时再问问子声昨天发生了什么,谁知道这个一向自律绝少饮酒的儿子,昨夜竟然将端午节时他姐夫提来的这一坛子酒拿过来喝了这许多,好在他只是不胜酒力睡过去了,倘若是昨夜将这一坛子酒都饮下去,那还了得?
望着在帐子里沉沉睡着的儿子,大环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走过去将儿子脚上的布鞋轻轻的脱下,又将他的双腿放到床上,然后又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被,大环这才轻轻关上门走了出来。
大环嘱咐厨房的老妈子熬一锅白米粥,一会子等子声醒了端给他吃,然后自己一个人一边叹气一边走进堂屋去吃早饭。坐在桌前,面对着桌子上摆着的早饭,大环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想着方才子声那醉酒后昏睡的模样,与他那死鬼老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自己的丈夫闫飞云先前也不怎么饮酒,只是那年从张家口回到北平后,就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边痴痴的看着那副嫦娥奔月图一边大口大口的唱酒,喝醉了就没完没了的唱谁也听不明白的戏词。起初,只是隔一阵子喝醉酒闹一次,后来竟然每隔日便要喝醉一次,连戏班子的戏都被误了好几次。再后来有一次,大环实在忍无可忍,趁子声顶替父亲去唱戏的功夫,她冲进书房一把将丈夫端着的酒坛子摔到了地上,她厉声质问丈夫究竟想要怎么样,倘若这个家实在让他觉得厌烦,那他可以去张家口找嫦娥,自己这次绝不拦着,可是希望你不要自己如此糟蹋你的身子。
飞云面对妻子怒气冲冲的质问,没有言语,而是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笑声至今让人想起来都有点瘆的慌。大环原本想着哪怕丈夫和自己大吵上一架,甚至动手打自己一顿,也总比这样无视自己的存在强,她不知道自己和孩子在这个男人的心中究竟算做什么,这个家又在这个男人心中价值几何。大环被这个自私透顶的男人伤的不轻,望着他近乎癫狂的神情,听着他荒诞中透着怪异的渗人笑声,大环彻底被激怒了,她冲过去一把从墙上扯下那张飞云从张家口带回来的筱丹凤亲笔画的嫦娥奔月图,恨不能立刻就将那画中的贱人撕扯个粉碎。本来还在放声怪笑的飞云,忽见大环撕扯起自己最心爱的那幅画,也顾不得多想,他用力扳过大环的肩膀,一把将那画抢到自己怀中,用略带仇恨和厌恶的眼神看了大环一眼后,带着那幅画走出了书房的门,只剩下大环一个人流着委屈和愤怒的眼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想起往事,大环的心又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把,眼眶中也有眼泪溢了出来。大环用手帕轻轻的擦了擦眼睛,心里恨恨的想到:怎么又哭了,为了那狠心的畜生不值当。
心里虽然如此想,可是眼角的泪水却还是流了出来,大环自己也知道,在她的心里终究还是念着那个负心的人,哪怕他为了一个男人而抛弃了多年的结发之情,哪怕他为了追随嫦娥而抛舍了骨肉亲情,大环还是会忍不住的想起他,记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