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的下人们还有那几个素日喜欢看紫芬笑话的庶母妯娌们都渐渐的发现这个大少奶奶好像变的刚强了起来,不似从前那样低眉顺眼好拿捏了。往常下人们有些不恭敬之处,紫芬总是一笑了之,全当没听见没看见,如今只要下人们在她面前言语举止上稍有不恭敬,紫芬就会厉声训斥,甚至叫来管家当面质问是不是这些下人们是受了他的指派故意来欺在主子头上的,倘若是这样那不如大家一起去老爷那里说个分明?
那管家是洪老爷身边最得势的人,向来知道这大少奶奶虽然娘家如今不比往日,但是洪老爷可是最看重这个儿媳妇,当日为了与她父亲当年定下的婚约,不顾京城多家名门望族联姻的美意,毅然选择遵守承诺将大少奶奶从杭州接了来与大少爷完婚。先前,下人们对大少奶奶伺候的不周到不殷勤他虽然也知道,但是见大少奶奶人和气柔顺,心想到底是外省来的女子没见过世面,缺少大家风范,也就没有太去管束底下人。如今见大少奶奶伶牙俐齿,声色俱厉的质问了他一通,这管家自然心里一阵哆嗦,没想到这位发起怒来竟是这样纹丝不乱、有理有据。管家怕大少奶奶真的闹到老爷那里,连累自己挨罚,他连忙好言劝慰了大少奶奶一番,然后把几个冒犯了大少奶奶的下人鞭打了一顿,又背过大少奶奶告诫府里的下人们以后要好生伺候,人家先前不计较是人家和善,如今倘若她真跑到老爷那里哭诉几句,估计你们这些个人都得卷铺盖滚蛋。自此,府里的下人们在紫芬面前都规矩了许多。
震慑了下人,紫芬在那几个庶母和妯娌面前也不似从前那般的柔顺,任她们随意的挖苦和嘲笑。有好几次,在众人面上,那几个爱生事儿的妯娌在紫芬面前有意说某人家娶下堂妾都不要外省的,说外省的没开化不说还最是没见过世面,当个丫鬟都嫌她粗俗,迟早是被抛弃的料。那几个庶母听完自己儿媳妇的话都不怀好意的笑了一笑。
紫芬抱起孩子,假意对女儿说道:“是啊,还是我们霞姐儿命好,托生在正房不说,将来寻婆家定然也要寻个嫡出的孩子,只有那不入流的破烂货将来才勉强上赶着嫁给人家庶出的儿子去。唉,那些外省来的不开化的女子好歹还来路清楚些,攀不上权贵好歹也能到寻常人家做正房,不似有些阿猫阿狗的做了小老婆还以为自己受了诰封一样,真是辱没了先人。”
紫芬一番话说完,让在场的人无不震惊,那几个多嘴多舌的妇人被紫芬一通挖苦,脸上早已气的紫一块白一块,又碍于洪夫人在座,不好立刻发作,只能恨恨的瞪着紫芬。
紫芬的婆婆方才听着这个素日只会陪着笑脸的儿媳妇竟然如此酣畅淋漓的挖苦嘲讽了一番那几个她最见不得的货色,心里又欢喜又痛快,她哈哈一笑之后佯装不明白的样子,一把将孙女抱在怀中疼爱的亲了起来。
自此,洪家上下都见识了紫芬的爽利,也都不再敢到她面前造次了。而洪夫人也越发的喜欢这个儿媳妇,渐渐的家中的一些事务也都放手交给她去管理分派,竟也被紫芬处理的妥妥当当,不出丝毫的纰漏,这让洪夫人更加放心的把内宅的事务齐齐交给紫芬去管理,自己落得个清闲。
洪夫人见儿子也回来了有半年时间了,可是他竟然连紫芬母女看都未曾看过一眼,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况且自己至今也连个孙子都没有抱上,这更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于是,她将儿子叫到跟前又是抹眼泪又是训斥,逼迫着儿子无论如何也要给她生个孙子。
大少爷告诉母亲,自己过些日子将外边的妻子接了来,定然会与她多生几个孩子让母亲欢喜欢喜。可是洪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哭的更加的厉害,她说倘若大少爷不和紫芬生出个嫡出的儿子来,将来她就是死也不会闭上眼睛,说着又是一阵哭泣。
大少爷生平最害怕母亲的眼泪,他为了让母亲宽心只得又答应了母亲。
大少爷再次走进紫芬住的院子时,紫芬正拿着一个皮球和女儿在院子里玩耍,当紫芬看见丈夫走了进来,心里先是一惊,然后收起笑容高高扬起头,也不去迎他,而是抱起女儿自顾自的走上了台阶进屋去了。
妻子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大少爷的预料,他原以为紫芬会似几年前那样低眉顺眼的迎上来,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今见紫芬一副高傲的模样,他倒有几分心虚起来。
大少爷尴尬的走上台阶,跟着进了屋子,只闻见一屋子淡淡的清香十分的好闻,但是又不知道这究竟熏的是什么香。大少爷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子里的布置早不是几年前的样子,全部被重新的拾掇过了,他先前用过的家具悉数不见了踪影,现摆着的都是些江南韵味的家具和帷帐,猛一进到这里,让他觉得又新鲜又觉得雅致。
霞姐儿见门里进来了一个人,奶声奶气的问妈妈道:“妈,这个大大是谁?”
紫芬淡淡的一笑后,对霞姐儿说:“妈也不认得是谁,霞姐儿自己去问他。”
圆忽忽的霞姐儿睁着一对大大圆圆的眼睛满是好奇的问道:“你是谁?”
憨态可掬的孩子激起了大少爷内心深处的父爱,他一把将霞姐儿抱在怀中,笑着说道:“我是你爸爸呀。”
霞姐用小手摸了摸大少爷的鼻子后,稚气的说道:“我妈说爸爸有个猪八戒的大鼻子,你有吗?”
大少爷被女儿逗的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用力张开鼻孔学了两声猪叫,问女儿道:“你看我有没有大鼻子。”
霞姐高兴的拍起小手,边拍边说:“你是我爸爸,爸爸有大鼻子。”
大少爷抱着女儿坐到了椅子上,然后有意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容平静的紫芬。
大少爷满是疼爱的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然后对紫芬道:“这几年辛苦你了,孩子带的不错。”
紫芬看了一眼丈夫,也并没有搭话,而是沏了杯茶递给他,然后从他怀里接过了女儿,叫来丫鬟带小姐院里玩去。
霞姐回头有些不舍的看着爸爸,大少爷疼爱的朝她笑着挥挥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起来。这茶比他平日里喝的更加的清新,入口以后余味绵长,他不禁轻轻赞叹道:“这是什么茶,怪香的。”
紫芬一边坐在桌前对着账簿一边淡淡的说了句:“这是用杭州的鸠坑毛尖窨制的雨前茉莉花茶,前儿我哥哥专程托人捎来的。
大少爷点了点头,说道:“难怪满嘴淡淡的花香,似比龙井更好些。”
大少爷又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一碟点心,见它形状如同梅花,外边晕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在这暑热天里看着都觉得清凉,便拿起来一块放到口中尝了起来,这点心的味道竟然非常的美味,甜而不腻,口口齿生香。大少爷一连吃了两块,边吃边问紫色芬这也是杭州捎来的?
紫苏一边拨拉算盘一边头也没抬的对他说道:“那是我用从后花园采来的紫藤花兑了蜂蜜照着我州一位糕点老师傅教我的法子做的紫藤饼,霞姐儿一次能吃四五块呢。”
听她如此说,大少爷不禁对眼前这个从没正眼瞧过的苏紫芬有了一丝好感。他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本被紫芬放到一旁的账簿看了起来,只见上边一行行清秀的蝇头小楷工整的记录着一些日常的钱款往来明细,书法写的规整不说,竟连一个别字错字也没有,大少爷笑着问道:“这是你写的?”
紫芬抬头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复又低下头“嗯”了一声。
大少爷闻见她身边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比刚进门闻到时更觉得清爽,他问紫芬道:“这屋里是什么香味,淡淡的怪好闻的。”
紫芬总算是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这是紫藤花的香味,我去年花开的时候把紫藤花采了来晒干,装进袋子中封好,今年花开的时候取出来捣成粉末放到香包里,又清香还驱蚊虫。”
紫芬说完从身旁取出一只香囊递给丈夫,大少爷接过来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是淡淡的花香。
紫芬依旧算着她的账,并没有殷勤招呼丈夫的意思,大少爷在地上站了一会子,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拿着那只香囊走了出来。快走出院子的时候,他心里想到:我为什么要走,这是我的院子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想到此,大少爷又带着几分怒气返了回来,他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见紫芬还没有停笔的意思,忽的起身走过去一把将紫芬手中的笔丢到一旁,没好气的说道:“写什么写,一个女人还能考状元啊。”
紫芬见丈夫一脸不悦的样子,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欢喜,她依旧淡淡的说道:“现如今谁还想着考状元啊,但凡我要是个男子汉,我也出去到英吉利或者到美利坚去闯一闯逛一逛,总比成日关在这里坐牢狱的强。”
大少爷被她的话逗得又笑了起来,说道:“少说那没用的,一个女人还想插上翅膀飞了不成,快给我再沏杯茶,被你气了这半日我渴了。”
紫芬坐在那里没动,有些撒娇的说道:“茶放在那里,自己动手去斟来吃啊。”
说完,紫芬随手拿起一只芭蕉形状的扇子细细的扇起凉风来,边扇边走到门边往外看着满院正疯跑的闺女。
大少爷乖乖的自己斟了茶,然后一边喝一边也站在了妻子身边,他轻轻的说了句:“霞姐儿真是个小机灵鬼。”
紫芬笑着说:“我小时候比她还要机灵,可惜你不记得了。”
大少爷比紫芬大五岁,小时候两家都在杭州时曾整日带着三岁的紫芬玩,那时紫芬成天追在大少爷的身后叫着哥哥,那甜甜的声音经紫芬这一提点,蓦的又回响在了他的耳边,童年时的趣事儿也一齐浮现在了眼前,大少爷轻轻的将紫芬揽在身旁,有些愧疚又有些宠溺的说道:“紫芬,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夫妻间的事情也真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处,当紫芬逆来顺受之时换来得却是丈夫加倍的冷遇,而如今她将一切看开无所谓之时,丈夫却似开了窍一样又对自己柔情蜜意起来。
那天晚上,大少爷对紫芬温柔至极,片刻的欢娱过后,大少爷翻身睡去,紫芬望着丈夫光溜溜的后背,微微的笑了一笑,她轻轻为丈夫掖了掖被子,然后靠着他甜甜的睡去。
夜深了,一轮圆月映照下的洪府一片静寂,只有那满宅院盛开的紫藤花在夜风中轻轻的摆动,散发出阵阵清甜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