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薛平贵、王宝钏和代战公主三人喜气洋洋的摆驾在金銮殿上,宝钏手持凤印入主昭阳院,代战公主手持兵符执掌全国的兵马,两位妻子各自有了安排,平贵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台上,头戴凤冠身穿红蟒的月明犹如牡丹花一般仪态万方,当他坐在金交椅上面含娇羞的边唱边望向子声的时候,他发现子声正满含深情的望着高挑秀丽的碧君,那痴痴的神态,那专注的模样,那嘴角微微泛起的笑容,都犹如一根根尖刺扎在了月明的心上。本应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欢欢喜喜的《大登殿》,却在月明眼中犹如炼狱一般备受煎熬,代战公主抢走了王宝钏的薛平贵,而朱碧君拐跑了他暗恋多时的闫子声。
王宝钏最终忍下心头的委屈与抱怨,欢欢喜喜、大大方方的与代战公主伴在平贵的左右,三人共享后半世的荣华与富贵,可是月明的心里却在大团圆的那一刻深深的恨起了光彩照人的朱碧君,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对碧君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不可抑制的恨起这个张家口的死丫头来,比先前得知子声订妥了王晚秋之时恨的更甚,更毒。之所以会如此,皆是因为当日子声告诉自己他要和王晚秋订婚了时,子声的眼中全然没有半分的喜悦,有的只是麻木和无奈。当时,月明还打趣子声都快当新郎官了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应该撒着欢似的才对。子声木然的看了一眼月明,看似说给月明又好像说给他自己一般的回里句:“无非是哄老太太高兴,哪怕是根木头只要抱回去能交得了差也成,有什么好撒欢的。”
从子声的只言片语里,月明能够感受得到子声并不喜欢王晚秋,他心里暗暗的欢喜了好一阵子,他心想:这个王晚秋即便做了子声的媳妇儿,也管不住子声的人,更拴不住子声的心,这样子声有什么事还是会来找自己念叨,自己在他身边依旧是那个最善解人意的王宝钏。可是,如今看着子声满是柔情的围着朱碧君转悠,月明的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难过和愤恨,在他的心里,薛平贵只能是王宝钏一个人的,凭你是谁都不配拥有闫子声。
戏台上的戏终于在大团圆的氛围中结束了,台底下的座儿们纷纷站起身给台上的演员送上了持久的热烈的鼓掌和喝彩。
待绿色的大幕徐徐拉上之后,演员们带着陶醉与欣喜的心情回到了后台。从台口出来,月明回头四处寻找了一下子声,他发现子声正用极温柔的目光笑着对碧君说着什么,碧君也带着一份欣喜和激动的频频向他点头,两个人都到了台下,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戏里边走出来,依旧是一副情意缠绵的样子。
月明嫉妒又愤恨的一把推开了跟班的递过来的茶水和毛巾,也没有向平常一样笑着和戏班里的其他人聊上几句,而是冷着一张脸扬长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戏班里的众人都有些诧异不解的看着月明冷冰冰的背影,不知道这个平日最是和善周全的骆老板为何从台上下来会变了一个人一般。
子声陪着碧君回到了后台,戏院的众人向他们两位表示了由衷的祝贺,子声和碧君连连向大家谦虚表示感谢。这时,齐会长陪着洪老夫人、王荫山还有林德宣等几位报界和商界的头面人物一齐走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里,碧君瞧见了晚秋的笑脸。碧君朝晚秋眨了眨眼睛,晚秋在人群中朝碧君挥了挥手,姐妹俩算是打了声招呼。
齐会长向洪老夫人等人一一介绍了下参演的几位主要演员,唯独不见演王宝钏的月明,连忙派人从里间将他请了出来。
等人来齐了,齐会长向大家隆重的介绍了洪老夫人,并说洪老夫人为了捐机筹款不光捐了一大笔钱,连自己的贵重首饰也一并捐了出来。齐会长边说边拿出了北平商会接收洪老夫人所捐财物时出具的回单。
众人为洪老夫人的义举纷纷鼓起掌来。洪老夫人谦和的朝大家轻轻摆摆手,慈祥的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老婆子也到了这把年纪,为国赴疆场已然是不能够了,也就只能在这捐款表达一番心意,唯愿我们的将士如那钢铁长城一样将日寇挡在山海关之外,我们北平城的百姓还能像如今这样乐乐呵呵的看戏。今晚,也要多谢诸位为国筹款捐机的义举了。”
洪老夫人说完,朝大家俯身微微鞠了一躬,引得众人又是一番掌声。
洪老夫人看见子声咧嘴笑得灿烂,也走过去疼爱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子声今儿晚上唱的比平日里还要好,老太太我给你一个大大的赏字。”
子声笑着跟洪老夫人开玩笑道:“老太太,那我可双手接着您的赏了。”说完,故意伸出双手讨要礼物。
子声的举动逗的老太太开怀大笑,一边用手拍了一下子声的手掌一边说:“猴崽子,最你是个刁钻的,义务戏也跟我来讨赏,偏我就不给,我呀早把钱都给捐喽,让你再刁钻。”
洪老夫人的话逗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洪老夫人又走到月明身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一把将站在最边上的碧君拉到自己跟前,慈爱的摸着她的手问了碧君的年龄和籍贯,又关切的问了几句她唱戏的事情。碧君笑着向老夫人一一做答。
洪老夫人笑着对碧君说道:多可人疼的孩子,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呢,上次在天桥就瞧着你唱的好,因此我就点名让齐会长请了你来接茬唱代站公主,果然唱的越发好了,往后要继续努力,多演好戏。”
碧君连忙感激的向老夫人深鞠了一躬,然后谦虚的说道:“谢谢老夫人的厚爱,我才到北平唱了没多久,能得您老人家提携真是受宠若惊,不胜惶恐,我今后定将更加勤学苦练,多排演些好戏出来,决不辜负老夫人的期望。”
碧君得体的话语让老夫人更加怜爱起来,她转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早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姿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将一大一小两个缎面礼盒端了过来。老夫人笑着对碧君说道:“孩子,你的代战演的好,我看着欢喜,你如此小的年纪就能有这风采实在不易,难为你从张家口跑到北平闯码头,无亲无故的怪可怜见的,这是我送你的两件戏衣和一些头面首饰,你不要推辞收下吧。”
碧君见盛情难却,连忙向老夫人行礼表示感谢。洪老夫人又笑着朝其他演员示了意,然后在齐会长等人的陪同下走到里边一间装修考究的休息室里与众人继续聊天。
大家都坐定后,洪老夫人对坐在自己身边的荫山说道:“方才进来时,听见你闺女也来了,不如叫来让我见一见,看看闫子声这臭小子能不能配上她。”
荫山笑着走出门,将正在碧君那边帮着卸妆的晚秋叫了进来。
洪老夫人见晚秋走了进来,连忙将她叫到自己跟前,一边满是疼爱的问了问生庚,一边又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然后笑着对荫山说:“多可心的好孩子,便宜闫子声这臭小子了。”
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晚秋也羞涩的低下了头。
正笑着,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双眼炯炯有神的年轻人,他笑着走到洪老夫人跟前,轻声向洪老夫人说了句什么。
大家认出他就是方才站在洪老夫人身后,端着送给碧君礼物的那个年轻男子,看他那高雅的气度和与洪老夫人亲近的样子应该是洪家的一位少爷或者亲戚。
洪老夫人见众人都在打量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忙笑着介绍道:“这是我那外孙子,官名叫李鹤鸣,自幼在我跟前长大的,这个月刚从美国航空学校学成回国,在我这小住几日后,就要去汉口服役了。”
鹤鸣礼貌的向众人欠了欠身子,然后又亲昵的朝老夫人笑了一笑。
大家都连连向洪老夫人夸赞真是将门虎子,将来定然和他舅舅洪军长一样是个领兵一方的将才。
洪老夫人一边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一边谦和的向众人说道:“各位过讲了,什么将才不将才的,不过是为国效份力罢了。”
众人正说话间,碧君和子声还有其他几个角儿卸了妆换好了衣服又走了进来。晚秋一见碧君进来了,高兴的走过去将她一把挽住,亲密的说起了话,子声则笑着站在一旁注视着她们。
洪老夫人见碧君卸了妆进来,忙笑着叫道:“碧君小姐,快来让我瞧瞧,这几次都是只看了你台上的扮相,还不知道你洗了脸真人是个什么模样呢。”
碧君忙笑着拉着晚秋一起走了过来。洪老夫人端详了一下碧君后,转身对身边的荫山他们几位说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台上台下一样的俊俏。”
众人都笑着点了点头,子声也站在不远处连连点头。
洪老夫人故意打趣子声道:“我说闫子声,你点的哪门子头,你如今眼里可只能瞅晚秋姑娘一个人,其余的姑娘就是再标致,你都要视而不见,你晓得不晓得,日后要是你辜负了晚秋,我头一个可不饶恕你。”
洪老夫人的话让大家又大笑了起来,晚秋也被羞的将头藏在了碧君的身后,只有子声和碧君二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强做镇定的笑了一笑。
洪老夫人又与大家说笑了一阵子,然后见天色已经不早,便起身准备回去。众人将洪老夫人送到了戏院外边,洪老夫人连忙让各位留步,然后对荫山、齐会长他们笑着说道:“我那宅子里的紫藤花开的正好,再过五日正巧是我的生日,家里也没请旁的什么人,我在这提前邀请各位到时候去我那里赏赏花、吃吃酒,一起热闹热闹,但是有一条,我老婆子可不收礼,谁要带礼物来那老婆子我就只能请他吃闭门羹了。”
齐会长和林德宣他们这些素日与洪军长一家熟识的老朋友自然纷纷说好。洪老夫人又特意嘱咐碧君道:“小代战,你那天也早早来,我那可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让我这外孙子带着你们几个小的去好好逛一逛。”
碧君笑着向老夫人道了谢,说自己到时候一定来给老夫人贺寿。
与大家在戏院门口话别之后,洪老夫人带着外孙李鹤鸣走到汽车跟前,临开车门上车时,老夫人转身对一直将自己送到车旁的荫山温和的说道:“我那园子的紫藤花开的那么好,你也不来赏一赏,如今你不唱戏了,总该有时间来喝杯薄酒了吧,来的时候旁人可以不带礼物,你可要带礼物来,带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夫人说完,朝一头雾水的荫山笑了一笑,然后在外孙的搀扶下坐上车子回去了。
送走了洪老夫人,众人又都返回后台,意犹未尽的坐在后台的椅子上,饶有兴致的说着明天最后一场的义务戏,而周嫂子则拉着晚秋走到子声的化妆间里帮子声收拾东西。
碧君将行头收拾妥当之后,一时觉得有些口渴,她看了看桌子上剧院的人泡来的茉莉花茶,轻轻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不太想喝。她走出自己的化妆间似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凑巧门前有一个剧院的人路过,她笑着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咱们这戏院有没有盛水的水缸?”
那人略有点惊讶的看了一眼碧君,然后告诉他剧院有水缸,但是在后院的茶房那边,这会子烧水的老师傅已经锁门回去了。
碧君略有些失望的向这人道了谢,准备回化妆间拿起包袱和洪老夫人送的礼物回住处去。当她转过身时,看见子声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碧君柔声的说道:“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当年就喜欢悄悄站在人身后唬人一跳,现在还是这样,真是长不大的样子。”
“你不也一样,小时候爱喝凉水,如今都到北平快成角儿了,还是放着香茶不喝偏要喝口凉水消暑。”子声笑着说道。
碧君见被子声说中了心事,心里甜丝丝的想到:终究还是他最了解我,六年了还记着我的喜好。
碧君带着欣喜的神色看了子声一眼,然后轻轻对他说道:“可惜这景和楼的凉水我终究没讨到,人家锁门回家去了。”
子声神秘的对她一笑,说:“你在房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碧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要阻止,但是子声已经风风火火的走远了。
碧君看着子声远去的背影只得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
不一会儿,子声端着满满一葫芦瓢清冽的凉水走了进来,他笑着对碧君说:“小福子,你瞧这是什么?”
碧君一看他端着一瓢凉水,如同看见珍宝一般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好奇的问他:“茶房不是已经锁了门吗,这是哪里弄来的。”
子声灿烂的一笑,说道:“茶房关门了,可是水井还在啊,我方才专门出去给你拎了一桶上来,快喝吧,不够还有呢。”
碧君渴了半日,见着清冽的井水欢喜的紧,她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子声瞧她喝的如此痛快,笑着说:“慢点喝,喝完了还有呐。”
碧君将那一瓢凉水喝完,见子声正满是爱怜的看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水珠,然后对子声笑着说:“真痛快,这大暑热天最解渴的还是这凉水,只是这北平的凉水没有张家口的甜。”
子声看着碧君的眼睛,温柔的说道:“那是自然,你说过的,张家口的凉水是放了蜂蜜的。”
碧君和子声会心一笑,都想起了六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清晨,子声向碧君讨要凉水喝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