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其他小说 > 几度春半几许秋凉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同来望月人何处
    子声扶着碧君来到自己唱戏的景和楼时,前边的开场戏已经开始,早已扮好戏的骆月明正有些焦急的站在后台的门口朝院门外四处张望着。当月明看见子声坐着的洋车从院门前停下,他连忙面带欢喜的跑到院门口去迎子声。

    子声见月明出来,笑了一笑说道:骆师兄,你扮着戏怎么跑出来了,你不怕坏人把你这大美人给抢跑喽啊。”

    月明也打趣儿他道:“我说赵子龙,你今儿可险些误了场啊,我还以为你让劫道的给劫了去呢,赶快进去扮戏吧。”

    月明说完,就要转身进门去。这时他发现子声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走到了院门旁边,月明探出身子往那边一看,原来那边还停有一辆洋车,车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方才月明满眼只有子声,倒还真没发现这位的存在。

    子声小心翼翼的将碧君从洋车上接下来,付清了车钱之后,扶着碧君走到了院门口。月明认识子声这几年来,可从未见子声对哪一个女孩子如此的殷勤周到过,月明用诧异的眼神快快的将碧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翻,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子有些面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子声笑着对月明介绍说:“骆师兄,这是我的一位妹妹,叫朱碧君。”

    子声又向碧君说道:“这位是我在北平最要好的一位兄长,你以后也随着我叫他一声骆师兄。”

    月明和碧君互相笑了一笑,然后三人一起走进了景和楼大戏院的后门。

    在上台阶的时候,子声怕碧君膝盖一弯曲又疼起来,连忙俯下身子轻柔的去抬碧君的腿,碧君有些难为情的看了一眼子声,轻轻说道:“我自己可以的。”

    子声一边继续帮她抬腿迈台阶,一边温柔的说:“你可以什么,稍不留心膝盖又要疼了。”

    月明站在两人身后,望着子声一脸温柔的照顾着眼前这个朱碧君,心里对这个朱碧君更加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来路的女子,竟然能让子声如此的上心。

    进了里边之后,子声将碧君慢慢搀扶着走到了自己的化妆间,一路上后台的人都十分惊讶的看着子声,他们知道子声素来是个自尊自爱不沾女色之人,如今却暧昧的扶着一个俊俏的姑娘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那份细致那份专注就好像一不留神这姑娘会消散不见一样。

    有人问月明那姑娘是何许人,竟然让不近女色的活赵云如此的上心,月明并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不悦的默默走开了。月明心想:你们问我,我去问谁,任这女子是谁,与我又有何干系?

    碧君坐在子声背后的一张沙发上,目光温柔的看着子声对镜上妆,子声也时不时的看看自己身后的碧君,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的笑容,心里也暖暖的。

    勒好头上好妆,子声取过戏裤和戏袍坐到椅子上就要换起来,刚准备解开自己的腰带,大大咧咧的子声突然意识到碧君还在这里,连忙又站起身,对着碧君有些难为情的说:“差点忘记你在背后坐着,我去隔壁骆师兄的房里换个衣裳,一会就来。”

    碧君抿嘴笑了一笑,然后目送着他开门出去。子声走后,整个化妆间里就只剩下了碧君一个人,她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化妆间左边的一面墙壁上。这面墙上挂着几幅子声的照片,有便装照,也有戏装照片,每一张照片上的子声都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在这些照片的中间位置,挂着一幅用相框装起来的剪纸,那剪纸上是一员骑着马穿着盔甲扎着靠旗的小将。这幅剪纸剪的并不是很好,马有些过小,有点像毛驴,而那小将也是头大身子小,比例失调,甚至剪纸的中间还有一条十分明显的裂痕,显然是曾经从中间被撕开过又被重新粘起来了。

    当碧君看见这幅剪纸时,她的心猛的一动,六年前的一幕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当时,子声曾多次向碧君说起,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常山赵子龙,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不说,还最是重情重义、人品高洁。

    子声还向碧君绘声绘色的讲了赵子龙长坂内于万人丛人只身救阿斗的动人故事,听的碧君也对赵子龙十分的佩服。

    子声当时正跟着父亲在学《长坂坡》这出戏,他学的十分的刻苦和用心,期待着自己也能有一天像父亲一样穿上那银色的战袍,在戏台上演一回威风凛凛的赵子龙。

    那天,碧君在炎热的午后,静静的坐在南厢房廊下的树阴里一边避暑一边用剪刀凭着自己的想像在红纸上剪了一幅赵子龙骑着战马的肖像。碧君费了半天的功夫,终于把赵子龙剪了出来,心里想着呆会碰见子声将这幅剪纸送给他,他一定会高兴。

    因为当时碧君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剪人物,技法自然还有些稚嫩,剪的不能说不好,但也不算精致。当子声午睡醒来走出屋子时,看见碧君在树阴下正拿着一幅剪纸对着太阳仔细的端详。调皮的子声悄悄的走到碧君的身后,一把从碧君手里取过那剪纸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碧君剪的是谁?

    碧君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天真的说是常山赵子龙。

    子声一听碧君这话,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边笑边对碧君说:“书上说赵子龙骑的是夜照玉狮子,何等的威武雄壮,你这哪里是夜照玉狮子,分明是个小毛驴嘛。”

    听子声如此说,满心欢喜的碧君有些羞惭又有些恼火,她连忙起身红着脸去抢子声手里的剪纸。子声笑着一边绕着树跑,一边又打趣道:“还有这赵子龙,头大身子小,活脱是一个大阿福啊。”

    子声本是逗碧君的玩话,却被倔强又爱面子的碧君以为他是在有意挖苦自己,于是碧君更加的恼火起来,她红着脸生气的说道:“快给我,快点给拿过来。”

    子声见碧君真的生气了,才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火,连忙一个劲儿的向碧军赔不是。碧君也不睬他,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张剪纸从中间用力撕扯成两半丢到了地上,然后撅着一张小嘴气鼓鼓的拿起小板凳走进了屋子,留下子声一脸错愕的站在那里。

    碧君原以为子声不喜欢自己的剪纸,万没想到那张被自己撕烂丢弃的剪纸会被子声像宝贝一样的粘好收藏起来。如今,碧君时隔六年又看到了这幅当年的剪纸,心中自然十分的惊奇与激动。她心想:子声果然是有心之人,这样一张今日看来有些笨拙可笑的剪纸竟然被他装在相框里挂在了自己照片的中间,足见在他心中有多喜欢。

    子声不知道的是,后来,碧君为了将那常山赵子龙剪的唯妙唯肖,站在台口不知看了多少次《长坂坡》,又在私下里偷偷试着剪了多少次,最后终于摸索出了门道,剪出了一幅神气活现的赵子龙,只是那时节子声早已离开了张家口。

    碧君将自己剪的《赵子龙》与《落雪红梅》一起贴在了早已人去屋空的子声的房内,每日经过时总要驻足看上那么一会儿,就好像子声依然还住在那间屋子里一样。

    碧君忍着膝盖的疼痛,挪到那剪纸前,用手轻轻的摸了一摸,嘴角又浮起一丝甜甜的笑容。碧君又看了看那剪纸旁边的一幅子声的半身像,照片上的子声将浓密的黑发整齐的朝后高高梳起,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虽然装扮很是沉稳老练,但是那和暖的笑容又让人观之觉得可亲。碧君用手又摸了摸子声的脸庞,情不自禁的对着照片中的子声叫了一声:“平哥哥。”

    正在此时,子声换好了衣服推门走了进来,他看见碧君正站在那些照片前面出神,忙笑着说:“快坐下歇着,真人就在你的面前你不看,老对着照片看个什么劲儿啊。”

    碧君略带娇羞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指了指那幅剪纸,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这个你竟然还留着,当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它呢,谁知你竟然把他带回了北平还挂在了这里,快取下来吧,让人看见了笑话。”

    子声走过来站在碧君的身边,看了一眼那剪纸后对碧君动情的说道:“当日我说不喜欢只是一句逗你的玩话,只要是你剪的,我没有不喜欢的,可惜就只带回来了这一幅被你丢掉的赵子龙。”

    子声的话让碧君的心里泛起一道道温暖的光影,她脉脉的说道:“你走后我又剪出了许多来,只是再无人留心看罢了。”

    “那你把那些剪纸都放到了哪里?”子声有些好奇的问道。

    碧君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子声,发现他也正满含柔情的看着自己,碧君与子声相视一笑后说道:“我把那些剪纸都贴在了你曾住过的屋子里,墙上窗户上到处都是,气的我那娘说都成卖剪纸的铺子了,全都被她撕扯了下来塞进了灶火里。”

    子声听碧君如此说,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他不敢想像这个倔强又孤单的小福子在过去的六年里究竟又经历了多少的风霜。

    子声将碧君慢慢的扶到沙发上坐下,正要和她聊聊自己心中的疑惑时,催场的人在门外对他说该他上场了。子声带着几分留恋和不舍的神情对碧君说道:“小福子,你哪也不要去,就在这等着我。”

    碧君冲子声甜甜的笑了一下,轻轻的说道:“快去吧,我等着你。”

    子声再次出去了,整个化妆间又安静了下来。碧君在这一片沉静之中回忆着二人当年在张家口时的快乐时光,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碧君是个闲不住的人,她见子声的屋内有些凌乱,便强忍着膝盖的疼痛,挪到梳妆台前将那些被子声随手乱扔的器具物件全部一一归置整齐,将子声丢在椅子上的裤子抚平叠好,又将他换下的那件月白色的绸衫抖了一抖,准备挂到衣架上。就在这时,碧君看见从子声的绸衫里有一张相片飘落到了沙发上,碧君连忙俯身将那照片从沙发上拾起,拿在手中随意的看了一眼。

    碧君原本以为这是子声的照片,可是当她把目光放到照片上时,她才发现这照片上的人竟然是晚秋。照片上的晚秋眉目清秀,浅浅的笑着,神色和善而文雅。

    碧君在看到晚秋照片的这一刹那,心里猛的一痛,方才的欢喜转瞬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落寞与惆怅,更夹杂着几分愧疚。

    碧君抱着子声的绸衫,捏着晚秋的照片,默默的坐到了沙发上,那一刻她的心情乱极了。晚秋是自己最好的姐妹,子声是自己心中最割舍不掉的男子,可是这两个人已经有了婚约,再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子声也定然是中意晚秋姐姐的,要不然以他的脾气也决不会把晚秋的照片随时带在身上。如今,机缘巧合的又让自己和子声碰见了,一边是晚秋一边是子声,自己此刻夹在两个人的中间究竟算怎么回事?

    碧君又将晚秋的照片拿到眼前端详了起来,晚秋一脸纯真的站在那里,仿佛随时就要从照片中走出来一样。碧君心想,倘若这会子晚秋姐姐走进来看见自己,那她会怎么看自己,那她又会怎么看子声,倘若旁人要是知道自己此刻正满脸欣喜的坐在晚秋未婚夫的化妆间里等着和他一起回去,那子声和自己的名节还要不要,自己不打紧,本就是个外乡之人,大不了卷起铺盖再回老家去,而子声是角儿,是北平的红角儿,倘若旁人将有的没的污水都泼到他身上,那他在梨园行可怎么再唱下去。

    碧君越想越烦乱,越想越纠结,她将晚秋的照片连忙又装进子声的口袋里,然后心头一酸,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是碧君告诉自己万万不能,有眼泪也要流进自己的肚子里,在这景和楼哭算怎么回事情。

    碧君知道,自己该走了,不能再和子声纠缠下去了,趁着她还没有迷失心志,尚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时,真的该离开了。

    这半日的相处碧君已经知足了,至少她知道她的平哥哥并没有忘了自己,只要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牵挂着自己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碧君将那绸衫挂在了衣架上,然后用手轻轻的摸了一摸,心里万般不舍得的说道:平哥哥,我走了,莫要怪我不等你,我实在等不起你,你我终究是错过了。

    碧君努力的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咬牙忍着疼痛毅然开门走了出去。当碧君穿过忙碌的后台即将走出门去时,她清楚的听见前边子声那高亢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热烈的鼓掌,碧君回头朝台口留恋的望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掀开门帘离开了后台。

    当碧君带着一颗惆怅的心坐上一辆洋车回去的时候,她万不会想到,那照片不过是周嫂子今日强塞给子声的,她更不会想到,子声再唱完戏四处寻不到她之时,心里是何等的失落与沮丧。

    那一晚的北平,一轮圆月当空,碧君和子声在各自的窗前怀着同样怅然的心情对着那一轮明月凝望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