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一拉上,荫山和晴方比打仗还要紧张的再次走入后台,在众人的协助之下快速的换上最后一套戏装。而幕布内,班子里的几个壮劳力也迅速的抬着桌椅板凳和屏风跑上戏台,不消片刻功夫一个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就被安放妥当。
随着荫山的一声“龙凤阁内把衣换”,最后一折喜庆圆满的《大登殿》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台下的观众听到这一句高亢的唱词,为还没出场的荫山也为即将登上宝座的薛平贵送上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掌声过后,先是从后台走出四个身穿宫服的内侍,两边依次排开,后又走来头戴鞑子帽、身穿紫色箭衣,外套黄素马褂的马达和江海,两人也分列戏台的左右。这时,随着乐曲声,头戴王冠,身穿红色龙袍的荫山一改前一场中沧桑的神色,面带几分得意徐徐走出后台,一边走一边唱道:“薛平贵也有今一天。马达、江海把旨传,你就说孤王驾坐在长安。龙行虎步上金殿,朝房内宣苏龙快把驾参。”
这一段唱罢,又是满场的喝彩,后台里的众人也都无比钦佩的凑到一起仔细的听着前边荫山的唱段。此时,身穿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的晴方看见对面的台口站着一身鲜艳旗装打扮的碧君,两个人相视一笑,等待着戏台上两位娘娘间的碰撞与较量。
当头戴一顶缀满珠翠,垂有两排正黄色大穗的凤冠,身穿绣有丹凤朝阳图案的皇后蟒袍,腰缠玉带的王宝钏满面春光的来在金銮殿上之时,台下的座儿心中不禁感叹宝钏终于苦尽甘来,拨云见日了。平贵与宝钏这对患难夫妻在金銮殿上为了王丞相的杀与不杀展开了辩论,最终还是宝钏劝服了丈夫,从午门救回了自己的老父亲。失魂落魄的王丞相重新来到金銮殿上,当看到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三女儿之时,不禁羞愧难当。王宝钏与父亲二人都忆起了当年三击掌的情景,宝钏百感交集的唱道:“讲什么节孝两双全,女儿言来听根源,大姐许配苏元帅,二姐许配魏左参。惟有女儿我的命运苦,彩球单打平贵男。先前道他是个花郎汉,到如今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驾坐在金銮。来来来,随女儿上金殿,不斩我父还要封官。”
晴方含蓄婉约中又不失风骨的演唱,再次博得了满堂喝彩,碧君站在台口听着前边晴方的演唱心里十分的叹服,这时催戏的李渡走过来提醒她准备上场。碧君一边理了理旗头上的两根红色的穗子,一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在她旁边的锁头鼓励她道:“姐姐,别怕,有白大哥在台上托着你呢,你一定也能唱个满堂红。”
碧君冲锁头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前边代战公主上场的音乐已经响起,碧君清了清嗓子,然后踩着一双花盆底,摇曳多姿的走出了后台。
碧君本就身姿窈窕,这一身绣着团凤纹饰的红色旗装和那一双步步生莲的花盆底绣鞋将她衬托的更加的高挑动人,而旗头上的那一只红色彩凤在灯光下光芒四射,越发彰显了代战公主的尊贵与娇艳。
碧君迈着欢快洒脱的台步落落大方的一亮相,就赢得了满场观众的掌声。
当金銮殿上如一支桃花般娇艳明丽的代战公主与如一朵牡丹般华贵雍容的王宝钏互相行礼问安之时,驾坐在天子宝座之上的薛平贵尽享这齐人之福,将两位爱妻分别册封在东西两院,自此夫妻三人同享荣华与太平。
前边的戏迭起,台上台下欢声一片,而后台这边老旦金翠雯扮演的宝钏之母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前边金銮殿上册封完毕,她就要登台去受平贵的跪拜。
就在这时,后台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急匆匆的跑进两个人来。金翠文和班子里的其他人一扭头,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一前一后急匆匆跑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蓉珍和甘经理。金翠文连忙跑过去一把将蓉珍拉过来,有些责怪的说道:“哎呀,蓉珍,你怎么才来呀,你今天可险些误了大事了。”
一身酒气的蓉珍也不知道前边是什么情况,她有气无力的对翠雯说道:“快别说这些废话了,快给我扮戏,应该还来得及。”
“你还扮什么戏啊,人家都大登殿了,你呀,还是先凉快凉快吧。”金翠雯略带嘲讽的说道。
甘经理在翠雯和蓉珍说话的空跑到台口朝外边一看,发现前台一切正常,宝钏和代战公主正见完了礼跟丈夫讨封号。看到此,甘经理才笑着长舒了一口气,下台阶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他方才听着前边演代战公主的这个花旦,声音可够清亮的,好像不是戏班子里的这几个没甚名堂的花旦,他以为是王荫山临时从外边搬来的救兵。甘经理点了一支烟后,猛吸了两口,边朝翠雯吐烟圈边问她:“这前边的代战公主是哪家戏园子请来的角儿,唱的真够味儿!”
金翠雯看了一眼呆呆坐着的蓉珍后,笑着对甘经理道:“哪里是什么外边的角啊,是朱碧君临时救场,替蓉珍演的代战公主。”
金翠雯的话让蓉珍和甘经理都非常的意外,这时前边又是一阵热烈的喝彩,宝钏满面笑容的下场来请王夫人入场。催场的李渡一见晴方走了进来,连忙喊金翠雯准备上场。翠雯一边答应了一声一边用手轻轻拍了拍蓉珍的肩头,然后乐乐呵呵的走到了台口,在晴方的搀扶下,踏着锣鼓点走上了金銮殿。
误了场的蓉珍本就羞愤难当,如今又被碧君抢了自己的风头,更是愤恨不平。甘经理见她脸色有些难看,笑着拍了拍蓉珍的手,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耽误座儿们看戏,谁唱都一样。”
甘经理嘴里喷出来的酒肉的臭气熏的蓉珍有点反胃,她用力甩开甘经理放在胳膊上的手,猛的站起来骂道:“都怨你,都怨你!”
由于起来的过猛,加之自己也饮了许多的酒水,蓉珍双腿有些发软,眼前晃的厉害,连忙又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今晚的演出不光有荫山多年的戏迷蜂拥前来观看,更有荫山在报界学界的许多朋友前来捧场,这些蓉珍自然是知道的,她原本想着今晚借着师傅的东风,好生唱上一唱,如果能就此一炮打红,那岂不是要少费很多的周折,因此她早早的就来到戏园子开始默戏不说,还将自己的行头亲手熨烫的妥妥帖帖之后挂在后台的衣架子上,就等着锣鼓一响就登台亮相。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坏事的甘经理在午场戏散场后,偷偷拉自己到一个角落里,神秘兮兮的说要带自己去拜见一位场面上的人物。蓉珍本来是不想去的,她一是怕误了场二是怕耽误了自己扮戏。
可是甘经理纠缠了好一阵子,非说只是去外头见个客人,喝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转回来。甘经理为了劝动蓉珍,又往她手里偷偷塞了几块银元。蓉珍心想,既然甘经理自己也去,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事的,于是看在钱的份上便跟着他偷偷溜了出去。
他们两人坐了半天的洋车才在一个新开的酒楼门前停下。蓉珍跟着甘经理上到二楼一个包间的时候,发现里边的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最中间儿坐的正是天桥赫赫有名的地痞黄五郎。蓉珍原以为是简单的应酬,如今一见黄五郎,心里自然是一惊,再加之那桌上的几个人一个个都流里流气,不像是正经人,她心里更加胆怯起来,但是脸上却依旧浅浅的笑着。
原来,今天黄五郎过生日,点名让甘经理将这个在台子上撩骚的小妞带来给大家伙开开心,甘经理哪有个不敢的,自然硬着头皮将蓉珍领了过来。
蓉珍知道今天既然来了,就免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应酬上一番,倘若把这条黄鼠狼勾引到自己石榴裙下,那不比搭着甘兆勋这个没骨头的东西要划算得多,往后自己在天桥也算是有了靠山,看王荫山和白晴方他们还敢不敢小瞧自己。
主意打定,蓉珍索性放下最后一丝腼腆和羞涩,辣的和黄五郎眉目传情起来,一会为他夹菜,一会给他敬酒,一会又为他擦擦额头的汗,一会又为他清唱一段撩人的戏文,不消片刻功夫,这个黄五郎就已然被蓉珍迷的五迷三道,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恨不能即刻就将蓉珍抱在桌前宣淫。
甘经理坐在下首,眼看着蓉珍被黄五郎又是摸手又是掐屁股的,心里着实的有些吃醋,但是迫于淫威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一味儿的在那里陪着谄媚的笑脸。
去的时候,甘经理原本已经跟黄五郎说好,只是去给五爷敬个酒唱个曲儿,谁成想黄五郎一见蓉珍这般的风月撩人,大大出乎了意料,哪里还肯放她回去。眼见的天色已然不早,甘经理几次起身,委婉的说要带蓉珍回去,要不然非误了今晚上的场子不可。
那黄五郎一听这话,瞬间就将一碗酒水泼到了甘经理的脸上,瞪起一双鼠眼就要寻甘经理的麻烦。蓉珍连忙甜腻腻的笑着站起来打圆场,少不了陪着那黄鼠狼又吃了几盏酒。直到黄五郎在众人的轮番敬酒之下醉倒在桌前,蓉珍这才和甘经理脱身。
蓉珍喝了许多的酒,方才又动了怒,此刻头越发痛的厉害,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不能自已。她趴在梳妆台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桌上那朵绿色的绒花。当听到前边的代战公主又赢得热烈的的叫好时,蓉珍愤怒的将那朵绿色的绒花丢在地上,猛的站起来用脚使劲踩踏起来,边踩边骂:“,就是一个十足的!”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蓉珍忽然眼前一黑,胸前一阵恶心,她勉强用手扶住那桌角才没有晕倒,但是那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胃里的酒水和菜肴一通翻涌,没等蓉珍跑出后台,那泛着阵阵恶臭的秽物就已然从她的口中喷涌了出来。霎时间,整个后台都充斥着难闻的臭味。
甘经理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让戏班子里的两个女演员把瘫坐在门口的蓉珍扶到椅子上坐下,一边又让另一个跑龙套的赶快将后台清理一番。
还没等后台清理干净,前边的《红鬃烈马》全本戏在观众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在谢幕之后,晴方和碧君等演员带着兴奋的笑容走进了后台,只留荫山一人站在舞台的中央再三向全场久久不肯离去的戏迷拱手致谢。面对着恋恋不舍的戏迷,荫山颇受感动,他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又与乐队合作,最后为所有座儿们唱了一段《空城计》的选段。
前边的戏台再次响起荫山苍劲高亢的声音,晴方和碧君不约而同的边下台阶边向台口望了一望。当晴方等人陆续走下台阶,来到后台里面时,他们都闻到了飘散而来的臭味,不禁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
甘经理看见晴方他们走过来,高兴地迎过去,笑着说道:“白老板,今儿晚上你和王老板可是珠联璧合,出尽了风头啊!”
晴方瞅了一眼脸颊通红,一身酒味儿的甘经理,又看了看晕晕沉沉斜倚在桌前的蓉珍,心下已然明白了些什么,他冷笑了一下,对甘经理说道:“今晚出尽风头的只怕是这位吧。”
说完,皱着眉头扬长而去,留给了甘经理一个高傲的背影。
碧君看见蓉珍表情痛苦的斜靠在椅子上,她也顾不上卸妆,连忙跑到蓉珍身边,关切地问道:“蓉姐,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你喝酒了?”
蓉珍这会子浑身酸软,头昏的厉害,心里还一阵一阵的泛着恶心,纵使她心里充满了对碧君的嫉恨,但是实在是气力不济,她只得将眼睛紧紧的闭上不去睬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