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春居的院门大开着，凉风顺着门口吹进院子，抚平人心头的燥热，飞白心不在焉的看着远处树上的黄鹂鸟，耳朵却专心致志的听着隔壁的动静。
每天下午，那如意苑的小宫女便会出门，一个多时辰后才会喜滋滋的回来。飞白掐准了这个时间，换成宫女的样子，端着点心盘，进了如意苑。
大门因为长时间无人维修，发出嘎吱的声音，吓了飞白一跳，她稳稳心神，确定身边却无暗卫偷看，才敢进院。
在先帝活着的时候，这里住着一个极为受宠的妃子，地位虽不如皇后，但因为身子不好也是颇为重视。为了让爱妃早日康复，先帝为讨她关心，许愿她事事如意，便亲自给院子改了名，如意苑！不但是名字如此费心，院内构造更是如此，花石布置都是顶级用料，连那普通的一块假山石，都是最湖心的地方捞出来的，亭台楼阁更是和那妃子的故乡江南毫无二致。盛宠之至，无人能及。
当然，那是多年前的如意苑。院子的布置决定皇帝对院子主人的态度。
飞白从震惊中缓过神，她看着满园杂生的高草和窗框上已经掉皮的红漆，一时口不能言。
如此破败，说这是冷宫都是夸奖！
飞白眉头皱的很深，她用蛮力打坏门上的锁，见到了那一身灰暗的女人。
凌儿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裙，嘴角淤青，目光空洞的盘腿坐在光秃秃的小塌上，对飞白突然的闯进，吓了一个哆嗦缩到塌里，双手抱着头，努力阻挡瞄过来的视线。
“不要打我……求求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出声……不要……”
那干瘦的身子几乎塞进窗台与小塌的缝隙，露出的胳膊上竟是青紫的痕迹。
“是我……”
飞白的声音有点哑，她大概能猜到女人自杀未遂后的生活。不受宠爱的罪臣之女，比之泥土还不如。那些曾经用来指使撒气的宫女，开始是不敢这样的，时间越久，凌儿越被遗忘，那些被压抑的怨恨，就像一只脱笼而出的豺狼，争抢着将这个女人踩成泥土。开始是没有自由，后来是没有衣穿，没有饭吃，因为无人询问，宫人愈发放肆，开始殴打……等到飞白住进旁边的然春居，皇帝时常出入后，宫人怕女人吵闹惊了圣驾，便开始抽嘴巴，用拳脚让这如意苑曾经的女人闭嘴！
飞白突然觉得心酸，那样张扬的可爱女子，那样一个大户千金，被这吃人的皇宫逼到自杀，逼到疯狂，逼到求死不能。
她坐到那一团脏兮兮的人面前。“我来带你走……”
凌儿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中，挥舞着双手拒绝对方的靠近，嘴里还发出动物一样呜呜的哀嚎声，面对越来越压抑的气息，恐惧更甚。
凌儿的表现刺痛了飞白，她猛的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狠狠的蒙上自己的眼，力道之大，让手指泛白，她一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边盯着桌子上长着黑毛的馒头，心中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然后，她将放在小几上的点心盘向前推了推，在凌儿老鼠似的尖叫声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月灵在院子中巡视着什么，看见飞白进来，双眉一挑，不太高兴。
“凤女……您这么出门被人看见怎么办啊！圣子离开了，我们只能靠自己……”
“啪！”巴掌落在月灵脸上，将她的话打断，同时将她的脸打偏。
月灵错愕的看着打了自己脸的主子，那个穿着青绿色的宫女装的女人背对阳光，一脸阴郁，黑沉的表情带着隐隐的杀气，如同一只压抑愤怒的恶鬼。
月灵的的怒气突然就被恐惧压制下来，她有点怕，舌头也有些打卷。“凤女……怎么了……”
飞白半阖着眼，眼里的冰冷的样子仿佛对面站着的只是个物件，她轻声细语的询问。“你告诉我凌儿过得很好是么？”
月灵愣住，迷茫的低头思考，到底谁是凌儿。
飞白摸上月灵被打的脸，轻轻的揉，似在摩挲一个质感不佳的瓷瓶，说话的声音更轻。“如意苑的女人，过得很好是么？”
那种被野兽盯上的危及生命的恐惧感让月灵惧怕，让她想要逃离。可那只冰凉的手却像一只魔爪，死死卡住她的命脉。冷汗顺着后背汹涌冒出，月灵狠狠的咬上唇。
“凤女……我……我错了！”
她确实错了，如意苑住的疯女人是凤女为了支开她才派的任务，那时她刚进宫，需要勘察的东西太多，就随口编了谎话。谁想到……
飞白面无表情，冷淡的看着这流云宗钉在身边的桩子，轻轻拍拍她的脸。
“带人去如意苑，将凌儿带出来洗洗，换身衣服，然后将所有服侍的和近期常出入如意苑的人都打断腿带过来！”
月灵捡回一条命，虽对飞白的命令有点诧异，可也不敢多问，麻利的派人去办。
飞白换上庄重的红色妃服，拉了凳子在宫门口坐下。
“通知新进宫的所有女人，告诉她们本宫请她们看一出大戏！”
“曦妃娘娘有请！”月灵肿着半张脸，低头向兰秀儿请安。
“什么事？”
“奴婢不知……”凤女没提，月灵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兰秀儿摆摆手。“本宫随后就到！”
等到来人走远，刚才还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狠毒一笑。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的凤女这么傻，自己不过稍稍提了一句凌儿，她就自己跳进了坑。真是白瞎了姐姐的千叮万嘱，根本没用上！
话说她和那凌儿非亲非故，她的死活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凌儿和兰柔儿当初可都是端王府的人，是情敌！凌家未倒时，凌儿在宫中服侍皇帝还能有点用途，如今疯癫落了冷宫，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如何会帮她！
如今那傻子凤女这么快就请自己过去，必是决定借助自己的力量将那疯子送出宫，再按凌儿一个私通，皇妃知情不报的罪名，凤女就会失宠，那时才是她兰秀儿的机会！
“娘娘……不好了”小宫女被兰秀儿的笑容吓得后退一步。
女人横了小宫女一眼。“说谁不好了！”
小宫女恐惧的心跳的更快，说话都磕巴起来。“院里的李公公被侍卫打断了腿，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