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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恒无论如何谦恭低调都注定是今日的士子里风头最劲的一个,这一日诗词唱和交际往来,他算是最后一批才走的,此时尚且在郑世子后头,听到前头马嘶人叫的动静一眼认出了薛云晗的马车,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纵马疾驰,转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这时的情况已经很危急——
韩家的马车斜对着马路,轿尾有一小部分悬空在崖边,车夫一时受了惊吓生怕妄动会让车掉下去;薛家的马车则几乎平行于悬崖,悬在崖外的部分更多,马车看起来摇摇欲坠,一个丫头和车夫大约伸手敏捷些,在撞车的时候落了地,正死命往回拉马车。
因为春日天暖,车门处去了木门,只有一层绸布帘子,薛云晗在马发狂之后的撞击中被甩出车厢,此时整个人身体悬空,双手死死抓着车轮贴地的地方,因为过于吃力,脸涨得通红。南朱趴在车头的木板上,努力伸长了手还是够不着薛云晗,又怕自己动一发牵动马车全身,这会儿看到林恒过来像看到了救星,声音里带了哭腔:“姑娘坚持住,林公子过来了!”
林恒毫不犹豫地冒险穿过马腹,伸手去握住薛云晗的手,还未来得及拉起来,恰在这时,那焦躁的大马又发狂奔走起来,电光火石之间,马车整个朝崖下急速坠落!
韩家的车夫已经回过神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控着马往里边挪动,韩秀晴的脸色却是一片煞白,方才她听到南朱喊“林公子”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打马游街时,林恒看那个茶楼帘子后面姑娘的眼神儿,这会儿再明白不过了。心头的滋味还没理清楚,外头又响起一片惊呼,听着竟是林恒和薛云晗一起掉下悬崖去了!
韩秀晴本能地起身去看,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来得及拦她,马车本来是斜对着悬崖,被车尾挡住了看向薛家马车的视线,她趴在马车边缘探出身子去看,手下一滑,整个人身下便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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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来河是一条大江的支流,因为水源来自于高原冰雪融水,因此每年到了春季便是汛期,水深且急,从高约四五丈的崖上落进水里,被水冲击得脑子瞬间一昏,林恒死死抓住薛云晗的手,他原本是会水的,但在激流里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好在捞住了一截枯木,在水里漂了不知多久,等终于上岸时,天已经至傍晚。
薛云晗本能地抱着枯木,又有林恒的护持,除了手心的皮肉割出了一道道口子,身上其他各处只是受了些擦伤,林恒帮她拍出了呛进去的水,拥进怀里暖得她回过神来,道:“依照河水的流速和咱们掉进去的时间来算,咱们现在应该在望都境内。”薛云晗露出不解的神色,林恒解释道:“祖父年轻时喜欢游山玩水,书房里有他这些年绘制的地形图,和军用的不能比,是以表现风景民俗为要,上面有西来河在京郊一带的流经路线。”
“南朱?南朱呢?”薛云晗略微缓了些,想起南朱应该是一起掉下来了的,急忙起身往河边草丛里寻找,林恒折断两根芦苇杆子,一根递给薛云晗,一根自己拿在手里,然后两个人牵手找寻。
先在附近找了一阵,林恒道:“南朱的体力比我差,可能上岸的地方在咱们更后头,咱们往河水下流去找。”
周围是莽莽山林,连块农田都没有,两个人一路往西来河下流寻去,走至天擦黑时,薛云晗脚上已经起了水泡,体力也有些跟不上,林恒扶着她,心疼得直皱眉,“我背你吧。”
薛云晗摇头:“你这一下午也累,何况背着我会走得更慢,天快黑了,得快点找到南朱。”
“姑娘,姑娘……”
不知哪里响起了微弱的声音,轻得风一吹就会飘散,薛云晗凝神听了片刻,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南朱,你没事吧?”
林恒的体力好些,已经循着声音找到了芦苇丛里的南朱,递过芦苇杆拉她起来,南朱冷的直发抖,人看着倒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南朱看到薛云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姑娘,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薛云晗抱住南朱,连连安抚她。
“天已经黑了,京里来寻我们的人怎么也得明早才能到这一带,在外面过夜不安全,咱们得尽量找个农家住一晚。”等这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林恒提醒道:“方才一路行来,路边的庄稼地越来越多,这一带肯定有农户,他们一般将主粮种在较远的地里,日常吃的菜蔬瓜果则喜欢种在屋舍附近,再者,越是常有人活动的地方,路越多、越宽,咱们便按照这个找。”
“方才看到小姐一激动就忘了,还有个人呢。”薛云晗执了南朱的手要走,南朱却立住不动,指着一个地方,不太确定地道:“我瞧着像宜春侯韩家的小姐。”
拨开芦苇丛,果然是韩秀晴,身上衣衫褴褛染满了泥巴草屑,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薛云晗吃了一惊,林恒伸一根手指出去欲探鼻息,南朱连忙道:“还活着还活着……奴婢先前给她拍出了呛进肺里的水,瞧着像是吓晕过去了。”
吓晕过去……薛云晗想起了金楼观那次,韩秀晴就有吓晕过去的历史,林恒闻言已经收回手,薛云晗则还是探了她的鼻息,呼吸均匀,应该没有大碍,又试着摇了摇,甚至掐了下人中,韩秀晴也没有醒过来,薛云晗皱眉,“看样子是叫不醒了。”
林恒叹气:“唉,男女授受不清。”
林家上门提亲时,南朱才后知后觉到无论是老爷太太还是自家小姐,都已经认了这人当未来姑爷了,这会儿听到他叹气为难,立马就意会到了林恒的意思,这是自家小姐的未来姑爷,若是和韩秀晴这样身份的贵女肌肤接触了,一则传出去有损名声,二则若韩家要林恒负责,即便能解决也终究是不美。
——别说林恒不愿意,就是她南朱,那也不同意啊,要知道平日里听的八卦里,觊觎未来姑爷的人可多。南朱立马接言道:“我来背韩小姐。”
在薛云晗看不到的角度,林恒朝南朱伸出了大拇指,然后说道:“好,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快点去找农户吧。”说罢一手牵住薛云晗,自个儿往前领路,随时告知脚下是否坑洼不平,仿佛方才说“授受不清”的不是他。
也许这就是有情饮水饱?薛云晗的手被林恒握住,感受来自于他的温暖和坚实,心里无比安定,甚至还泛着一丝甜蜜,她明白并且珍惜林恒的心意,所以也没有阻止南朱,想着南朱累了,她便接替她背韩秀晴。
好在今夜月亮很圆很明亮,光华水泻在大地上,为几人勉强照亮了前路,也是林恒判断得精准,约莫走了两刻钟,一户柴扉轻扣的农家小院便在眼前,农人惜灯油,早早就洗漱了睡下,茅屋在墨蓝天空下显得静谧无比。
几人将落水之后仅剩的打眼的物品收起来,身上的衣裙都有些脏污倒是看不出原有的质地,然后薛云晗敲门发声:“有人在吗?”晚上敲门,女子总比男子更让人戒心小些。
连着敲了几下,屋里头一个老者开门出来,见一个年轻男子扶着个姑娘,两人皆是长相不俗,老人心里暗自将十里八乡认识的人拿来比了一番,暗道还真没有比得过的,旁边一个姑娘背上还背着一个。
“老人家勿怪。”林恒上前作揖,温声道:“我们兄妹几人今日因天色极好出门踏青,一时走得兴起迷了路,天黑了看不清路,两个妹妹掉进了河里,我好一番功夫才将她们救起来。”
“外头林深叶茂,我们几个实在不敢宿在外头,还望老伯收留一宿,明日应该就有家人来寻我们。”薛云晗也行了一礼,娓娓道:“您瞧,我二妹至今昏迷不醒……”
老人家心里思量着私奔总不会拖三带四,自家家贫也无甚可供图谋,况且乡村人家本就民风淳朴,他将几人的狼狈瞧在眼里,转头唤了老妻,“老婆子,起来煮点菜羹!”
几人进了屋子,用热水洗过头脸,在灶边烤干衣裳,然后喝下老婆婆熬的姜汤,总算觉得活了过来,这时候韩秀晴终于醒了过来,一眼先看到心里眼里的那个人,未语脸先红。南朱瞧她这模样,嘴里轻声嘟囔一声“白眼狼”,韩秀晴虽没听明白说的什么,却被南朱的声音吸引,转头就看到了薛云晗,以及薛云晗身上披着的林恒的外衣。
脸上的羞红顿时就退了,默默喝完了姜汤。
薛云晗觉得气氛太过尴尬,开口道:“你有没有受伤?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好急急忙忙背着你来寻这边的农户。”
韩秀晴心里一转,那时她已经晕过去了,几人之中唯有林恒是男子,力气壮些,难道……她抿抿唇,想着要怎样开口。
“是我背韩小姐过来的,现在肩膀还痛呢。”一旁的南朱皮笑肉不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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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京里的林家、薛家、韩家并德妃娘娘的人马一并寻到了此处,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两位老人家吓得手脚不知何处放,被薛云晗和林恒好言安抚了,又给两位老人家留下谢礼和京中店铺的地址,言明老人家儿子若愿意可以去找差事,方才离去。
薛云晗被林恒护得好,到家安睡了两晚,身上的擦伤和水泡需要些时日,但体力也是完全恢复了。这一日本该是林家媒人第二次上门提亲的日子,然而,京中却流传开来,今科状元钟情宜春侯韩家的小姐,为救红颜舍命落水。
众人皆道,才子佳人、英雄救美,兼且门当户对,真正是一段好姻缘,怕是不日两人就要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