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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雨打芭蕉,原先韶光丽景都不忍卒睹,如今百花开败的傍晚更是越发不堪,四月的天气不知为何变得这么无常,昨日还是阳光明媚今日却又雨水绵绵,跟人的心绪似的大起大落。
一颗颗雨水打在湖面溅起圈圈涟漪,湿意扑得满身满心都是,问夏撑着伞几番欲言又止,却不知到底要如何劝慰谢巧姝,急得跺脚,最后只好说道:“姑娘何必自苦,是他配不上你!”
谢巧姝笔直地站在湖边,湖风吹动衣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她转过头,怆然一笑:“说不得这些,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兄长也不顶用的孤女罢了。”
她一直住在百善堂的西跨院里,上午在百善堂的院门口遇到去给薛老太太请安的王子重,依旧是那副老实良善的模样,看见是她,脸上的欣喜掩饰不住,一个男子却未语脸先红,抿唇呆立了半天,最后只挤出来声如蚊蚋的一句“祖父今日会提亲”就飞也似地走了。等回了屋子,问夏笑得差点立不住。
谢巧姝也笑了,她听清楚了那句话,也明白话里的意思,捂着狂跳的胸口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才敢将笑意从心里释放到眼角眉梢,她忍住羞耻放弃世家小姐的规矩,在薛府的园子“偶遇”他那么多回,为的可不就是今天。王子重要娶她,不是填房不是继室,不是鳏夫不是老头,是个品性温良家世清白的年少举子,便是嫂子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问夏,将那件水紫领妃色底子兰草印花的半袖拿出来,再配上月白的中衣和裙子”王家可能有人要相看她,这套衣服很衬她的气质,既显得端庄清丽又不见得过分妖娆,谢巧姝想着王家是书香门第,去了头上的金饰,换了一支碧玉钗。
心里很是内疚,薛老太太给她做这些衣服虽有疼爱侄女儿的心,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希望她亮眼些,能早日引起薛世铎的注意……只是今时今日,她没有别的选择,唯有来日方长尽力还报了。
等到薛老太太的午眠时间过后,果然有人来请她,谢巧姝一路忐忑,姑母自然不好反对侄女儿的亲事,可是心里怕不知有多恼怒呢,不管是风是雨,都是她该受的。没想到了进了屋,薛老太太一脸笑意,甚至还夸了句她今日这身打扮很好。谢巧姝有些泪意上涌,不曾想到姑母竟开明至斯,等把屋里的丫头都挥退了,薛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如今萍姐儿定给王家那小子,算是个十分圆满的归宿,解决了她的婚事,我心里十分快慰,等你和老大的事儿也办了,那我这心里就更通泰了。”
“咔嚓!”
空中一声惊雷,雨势似乎还要加大,谢巧姝的月白裙子已经湿了半幅,斑斑泥点掩盖了料子原本的华美,问夏心疼谢巧姝得不行,带着哭腔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原本就无甚许诺,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是侯府的正经姑娘,王子重的选择不过遵循世情,她根本没有资格怪他,人生虽苦,却犹得继续,谢巧姝呼出一口气,撑开问夏手里未打开的那把伞,点头道:“回吧。”
冤家路窄,一回身,就看到了王子重。
问夏一脸怒意,到底也没有什么立场,重重地“哼”一声,谢巧姝脸色淡然只作没看见,扶着问夏的手转身往湖边另一头去。
王子重脸上的喜意瞬间凝固,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眼前,她应当已经知道了两人定亲的消息,然而此时此刻被她横眉冷对,王子重突然意识到,他一向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也许前几回是他会错意也未可知,这姑娘的反应分明不想嫁给他。
眼看雨帘里的背影越走越远,王子重终于下定决心,大步往前跑了几步,“姑娘等一等!”
问夏欲要回头啐一口,谢巧姝拉住她胳膊,仍是埋头往前,只是姑娘家步子小架不住男子腿长步急,转眼便被王子重从前面堵住了去路。
“我就问你一句,你若是,你若是不愿意嫁给我……”王子重结结巴巴,语气却是坚决的:“我……我绝对,不勉强你,我去和长辈们说。”
问夏怒从心起,这时候了还要来轻薄,想要骂个狗血淋头,却被谢巧姝一手止住,谢巧姝眼里带着迷蒙的潮意,将王子重深深打量几眼,认真问道:“你说,我是谁?”
王子重在谢巧姝面前又口拙了,心里觉得这问题奇怪,依旧认真答道:“薛家二姑娘,你的闺名我是知道的,只是说出来太冒犯了。”
按薛老太太的说法,现下宫里薨逝了一位得宠的娘娘,府里暂时不好传喜讯出去,但是薛侯爷和王老大人已经交换了信物了。谢巧姝无言亦无解,半晌方说道:“我姓谢,是薛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儿。”
***
薛世铎从衙门里回府,如注的雨水打在油纸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一声急过一声,不过,都不如他心里着急。今日在衙门得到两个消息,一则是封地江西的宁王反了,但这事儿虽急,却在他意料之中,真正让他震惊的,是傅夫人送来的那封信。
从二门去大房院子的路上,十分意外地,被谢巧姝叫住。
因着雨势太大,园子里并无人烟,薛世铎知道母亲的用心,明白谢巧姝来府里的意图,开头防备了几日,后来见这位表妹是知礼之人,从无暧昧逾矩的行为,也就放到了一边,他脸上并没现出异色,礼貌地道:“不知表妹找我何事?在府里若有什么不便,尽管找老太太,或者你大表嫂二表嫂,千万别见外。”
谢巧姝自然听得出来这话里的疏离,略过这些直言道:“表哥想来也知道巧姝是为甚来的府里,看得出来表哥对表嫂情深义重,我无意做些什么,只是家中嫂子为我寻的亲事实在太过不堪,才一直厚颜住在府上。”
薛世铎见她一脸赧然并不是作伪,也的确知道她的处境,倒生出了几分同情心,叹道:“难为你了。”
话音刚落,谢巧姝重重跪到青石板上,“求表哥帮我!”
雨依旧下着,薛世铎自个儿打折伞转了方向,往百善堂去,从外头带进去一阵湿冷气,薛老太太看他两眼,嗔骂道:“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换身干爽的衣裳再过来。”
薛世铎不回应母亲的玩笑话,神情严肃,“儿子有话想单独和母亲说。”
大儿子除了对夏氏一事,其他时候向来靠谱,薛老太太自然就叫屋子里的人出去带上了门。
“今日回府,听说萍姐儿定亲了。”薛世铎开门见山,“这桩亲事做不得。”
薛老太太一愣:“这是为何?王家老大人和你父亲是多年故交,知根知底得很,王家那孩子瞧着虽然呆了些,却是个品性纯良的儿郎,我瞧着是个良配。”顿了片刻,惊道:“莫非那孩子有隐疾?”
“不是那孩子的问题。”薛世铎先给老太太倒了杯热茶,看着老太太喝了,才缓缓道:“是萍姐儿,萍姐是罪臣之女。”
薛老太太有些震惊,但并不相信,驳道:“萍姐儿从前是孤女呀,是老二媳妇从庙里领回来的,后来咱们还查了底子,是一户农家的女儿,家里遭了灾,父母早就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了,又何来罪臣女儿这一说?这话可乱说不得,她被咱们府里当做正经的小姐养的。”
“二弟妹娘家有个孪生姐姐,母亲可知道?”
薛老太点头:“是听说过的,但是他们家一直没在京里,老二媳妇也是成亲的时候才回的京,之后没几年刘家大女婿就因罪被抄家没籍,当年咱们家还帮忙疏通关系替她赎了籍,后来听说是送到庵里面去了,因此我并未见过刘家的大姑娘。”
“萍姐儿和二弟妹生得这么像,从前咱们还当是缘分。”薛世铎叹一口气,解释道:“我已经查清了,萍姐儿的生母正是那一位刘家大姐,咱们当年不知道的是,她入狱之前就怀了身孕,后来诞下萍姐儿,过了几年二弟妹将这孩儿充作孤女送到了咱们府上。”
“岂敢!”薛老太太气得手抖,“老二媳妇竟将罪臣之女冒作咱们府里的小姐!纵然是赎了籍的,说出去也得叫人戳脊梁骨,说不得还要叫朝廷斥责,我们薛家一向待她不薄,她却半点也不为咱们考虑!”
“如今我已经派人寻到了刘家大姐藏身所在,和二弟妹长得一般无二,人家一看便能明白。”薛世铎替老太太抚背,“再者,前几日有位教坊司的官员私下找到我,递了这个给我。”
那是一叠银票,数一数共有一千两。教坊司有位叫作梅娘的乐工和人相争被失手打死,因这乐工平日里开销不小,便有人去翻她的柜子捡漏,谁料竟翻出来这么多大额银票。教坊司那官员说得好听:原是您府上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但薛世铎猜度,那官员原想自个儿私吞,去钱庄提钱时发现是望江侯府的户头出来的,怕梅娘和薛府的男人有瓜葛,到时候他一个小官儿吃罪不起,索性做一个人情。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要怪刘氏当时做事粗疏,手上银钱放了印子钱没回来,梅娘又步步相逼,她一时不凑手,便直接将府里中馈的银子划过去了。
“母亲,那个梅娘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当年就是和刘家大姐同一时期入的同一座监牢。这一千两,应当是二弟妹给的封口费。”薛世铎劝道,“王家是书香门第,王公子是要走仕途的人,将罪臣之女说给他本来就不厚道,而且现在就已经有人发现,将来出了事,可是会影响前程的,这不是结亲,是结仇啊。”
薛云萍勾引二皇子那些事,薛世铎和薛老太说了也无益,而且牵涉太多,因此只挑了些王家的话来说。
薛老太太听了大儿子一席话,已然明白其中厉害,“只是你父亲和王大人已经说定了这事儿,交换了信物,这可如何是好?”
“这倒也不难办。”薛世铎想起母亲的苦心,硬着心肠开口:“我看表妹和王公子倒是相配。”
“逆子!”薛老太太愣了片刻,挥手将手边的茶盏朝薛世铎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