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堂内,独自面对一桌酒菜三副碗筷,再也没了先前的心绪。想张衡几曾说过这样的话来?那“好自为之”四个字,听在耳内就如同刺生于背,令人惊慌烦恼。张衡带来洛阳的十个女子萧齐看过,都是面目艳丽举止妖娆的尤物,又都**得能歌能舞,善于揣摩人意,在这件事上乃是下了大注。连那座六层高的酒肆,建造时所耗费的大批银子也是张衡所出,使用的却不是将作寺的公廨钱。萧齐越想越是不安,现下的情势当真是弦已拉满,就差松指击发了。自己这个小小的八品官儿,怎地才能脱出是非?越想,越是愁眉不展,孟庆又在千里之外,却帮不上忙。
正提了酒壶自斟自饮,门外马蹄声响,张王二人又转了回来。
萧齐不敢怠慢,忙站起身想要招呼,却听张衡笑道:“侍郎坐,坐。小人忘了一事——”叫:“掌柜的这边来,有事寻你说话。”
萧齐坐下,听张衡道:“掌柜的,令爱可曾许配人家?”
云掌柜道:“蒙达官下问,小女尚未配字。”
张衡笑吟吟地道:“甚好。你看我家萧侍郎如何?”
云掌柜听了,心头大喜,忙不迭道:“萧公子自然是好,自然是好……达官的意思……只怕小女不配。”
张衡道:“令爱身段婀娜,眉目如画,乃是神仙般的人物,有甚么不配?我看萧侍郎自打见了令爱,并未有一时半刻相忘,侍郎,张某说的可真?”看着萧齐,哈哈而笑。
萧齐脸上变红,脑中变混,不知何以忽然说到这件事情上来。偷偷瞟一眼云娘,却看不见,早躲进内间去了。不觉头颅稍稍下垂,口里呵呵了两下。
张衡拍手道:“侍郎的文才人品都是极高的,张某极是佩服。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件事上有甚么开不得口?张某却是不佩服了。侍郎,你若有心,便点一点头,张某也好师出有名,为你作伐。若无心么……还是回府坐衙理事去罢……”
他还未说完,萧齐便不由自主地将头点了几点。这头一点,桌上四人有三人眉开眼笑,只余下个王世充悻悻然:“萧侍郎大喜啊。”说了这一句,便端酒盅喝酒,不再开言。
云掌柜口里不住称谢,看着萧齐,越看越妙,当真是大喜过望,连连叫屋里的:“刘氏,快叫厨下做几个好菜……”
萧齐心下也是感激张衡。自己在这郊外小店泡了一月,虽将云娘的俏丽模样看了个饱,终究不知道如何行事,不敢放手放脚地“君子好逑”。这张衡一来,只几句话便叫自己遂了心愿。坐在座上,脑中满是云娘的眉眼弯弯。
只听张衡道:“哈哈,侍郎脸皮尚不是太嫩,点头点的有力,果然被张某料中。云掌柜,如今郎有情妾有意,就由张某作了这个冰人罢。”
云掌柜哪里还有话说?口里连连道:“好,好。是,是。”
张衡道:“云掌柜答允了。好极。眼下侍郎孤身一人,只有孟庆一个拜弟,原也要人照顾。只待孟将军班师还朝,回来长安,便可叫侍郎与你姑娘洞房花烛,哈哈。届时请晋王爷主婚,才子佳人,定然轰动朝野。”又问:“王兄到时送甚么礼物?”
王世充嘴角牵动,道:“萧侍郎的一应家用,奴仆婢女,小将照应得到。”
张衡道:“好。张某便送一座大大的酒肆与云掌柜,也好叫云姑娘嫁卤丰厚。云掌柜做了萧侍郎的家翁,不是外人——那处酒肆富丽堂皇,云掌柜这便随我去看罢。”
这一句话说出口,云掌柜喜不自胜,萧齐却如坠冰窖。洛阳城中大酒肆遍城都是,“大大的”酒肆却只有一处,建造的乃是应付太子巡视的排场。张衡将它送出,所为何来?!眼见那云掌柜连道“不敢”,身子却随着张衡站起,欲要出门,萧齐不是傻子,忙叫:“且慢,下官有话说……”
张衡回过头来,笑道:“侍郎有甚话讲?一座酒肆,也不是张某的产业,晋王爷若知道侍郎大喜,迟早也是要赠的,不须推辞。”叫王世充:“王将军,侍郎身子弱,饮酒恐有不便,扶好了跟来。”说罢携着云掌柜的臂膀出门去了。
王世充伸一只手,抚住萧齐肩背:“侍郎勿怪,站稳了,这就走罢。”
萧齐心中大恨,刚挣的一挣,那手忽然就到了后颈处,捏得他呼吸不畅,咳嗽连连,一张脸涨的通红。只能出门,同王世充两人共骑御赐白马,往洛阳城中去。
这一路上起伏颠簸,痛苦异常。王世充前胸紧贴萧齐后背,在耳边罗罗嗦嗦:“……侍郎却不要怪罪小将,都是那张衡的主意。那厮自以为得了晋王爷的宠信,十分跋扈,连京兆尹元胄元郡公都不放在眼内。小将听命于他,也是无法,否则哪里敢将侍郎也下在套中?侍郎且忍耐些时,只待孟将军回来,朝中有人说话,便好些。这几日么……小将无法,得罪处千万莫怪。只要侍郎口稳,想来那厮忌着孟将军王老太傅,并不敢害了侍郎性命……小将也时时留意,定要护得侍郎平安……”
王世充说这番话,意在为自己开脱。想那孟庆两月前还是个乞丐,两月后却成了左御卫将军,其圣眷之隆,升官之速,前所未见,不可以常理度之。朝中王韶王老太傅又甚是关照,日后划地封疆,开府建牙,实在难说的很,切不可开罪了。就是萧齐这个小小的八品将作寺长史,也有独孤皇后眷顾,作的那一首什么“十步杀一人”尚挂在宫中,尽人皆知。对这兄弟二人,若不能做斩草除根之举,还是不要做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