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往西二十余里,处罗的帐中亦是灯火不熄。各部头领,大小官属尽按品绪席地而坐,商议现下的情势。
处罗坐在主位,顺序看过去,见诸人尽都脸色青白。阿史那部、质多斯那部的头领可汗更是呼吸不匀,显然对隋军偷拿小可汗与可敦为质既感愤怒,又觉无措。其余几部头领,都眼巴巴地瞧着,待处罗说话。
处罗看了半晌,心中已有计较。他新定西突厥不久,这大可汗之位坐了才四年不到,全是靠了阿史那、质多斯那、乌浒这三个大部的支持。在位四年,往西灭了铁汗、吐火罗,往南灭了康国,东面与东突厥沙钵略互有胜负。虽算的上武功显赫,所灭却都是些小国弱国,不堪一击,实不足以扬威立名。如今从康国向南,便是隋朝的大好膏腴之地,只要夺了它,那时候坐拥人口数千万,地方数万里,兵精粮足,自然是人心归附,万众臣服。十部中的其他几个大部也是看中了此次安定大捷,进取中原有望,方才尽出兵士粮草来至阵前。不料有此意外。
处罗知道众人心思,都要看自己如何动作。若是停军不前,与隋人议和罢兵,只怕不妥。其余几部首领暂且不说,四十万大军囤在安定,每日的粮草耗费极巨,又岂能轻易放弃?那样只会徒召骂名。况且隋军大溃,军心民心不稳,败相已现。近日又得知消息,沙钵略突然南下,居然连连击破了隋军三路人马,隋朝两面用兵,甚是不利,进取中国,只在这数日之间。想到此处,便笑道:“诸位如何都不说话?我军占了隋人营寨,倒仿佛是他占了我康城一般。哈哈,嘿嘿。诸位勿以小儿妇人为意,但有所思,尽管道来。”环顾周遭,见众人仍是不语,便说道:“朕倒有一策,诸位且看使不使得?”站起来,道:“隋人拿了我儿启民,以为得计,城中欢庆,锣鸣鼓响直至此时尚未平静。又是骄纵,窟含真大叶护前去商谈甚是受辱。朕料他必以我儿为胁,要逼朕退军议和。我等何不将计就计?且与其慢慢商议,一面暗使军士歇息预备,待隋人轻慢之时,便取了安定,灭了他安定三十万军。那时隋主焦急,送归启民不说,更要割地输款,如何?”
底下众臣听了,却料不到处罗如此决绝,仍不好开口。
处罗拍一下桌子,又道:“便是如此了!我且骄之纵之,使其轻慢,不做戒备,然后大进,一举拿下安定。隋人料不到我军动作,必然大溃,那时再用骑军尾随溃军追击,便是长安,也在囊中矣!”呵呵笑过几声,吩咐:“阿史那献万骑长,自明日始,每日教一部人马于营中歇息整饬,不必寨外列阵,各部逐渐按序回营。窟含真叶护,你且与隋人慢慢商议,不妨带些厚薄礼物,每日里略作退让。到得订约之日,便是我四十万大军出击之时……诸位……哈哈哈哈!”
底下众臣见处罗颁下将令,方知可汗心中当真是不顾独子了。纷纷出言:“可汗之谋,当真出奇。照可汗奇谋行事,安定城中纵有百万军也挡不得我突厥精骑。拿下安定,必然成功……”
处罗笑道:“安定一破,隋朝西面已是无险可守无兵可陈,东边又受沙钵略那厮胁迫,那时大家齐进,南朝的土地人口,财货牲畜尽为我等所有。朕就在中原建府开牙,岂不快哉!”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有人问:“那么,南路的两处营寨便有些不妥……”
处罗道:“过几日便退回来罢,定要叫隋军安心才好。”如此这般,计议下来,教一众骑、步、弓兵尽都歇息,营外加岗加哨,五队斥候添作十二队,往来戒备。
这一夜过的不同,处罗寨中是外紧内松,张须陀却是外松内紧。安定城头旗帜虽在,兵士却下去不少;城中但凡有锣鼓乐器的,都叫吹打起来,一时间音乐滚滚,直传出二三十里。军营之中,所部将佐尽在检视兵丁,洗刷马匹,磨刀霍霍。
孟庆所部兵扎在城东,张须陀划给他的一万个兵本来只剩了六千人不到,又被吴孔拣选了四千精壮走,如今五百个帐篷只住了千余人。孟庆看毕马匹军器,就叫这一千人歇息:“都歇了罢。口粮不济的,明日报于领军将官……”想:这一千人叫老子如何与突厥接仗?再要些兵才好。便往张须陀处去。不料张须陀见了他,倒不须他来张嘴:“宇文太保暂不将兵,我三人作主,西营的五万余人你便带了罢。胡连干、薛世雄就在你的帐下听用。”孟庆连连点头,心中大喜。当下请了将令,叫上薛、胡二人,忙去检验西营军士,与西营众将饮酒熟悉,便叫亲兵改换旗帜,帅旗上宇文两字去掉,大大的书写一个“孟”字。
一应事务办理完毕,夜已深了,方才提了一件丫头衣裙,往帅衙行去。
来到列娃寝处,却见门外站着五六个兵,隔十来步将门户远远守住了。这几个兵都穿骁卫营旗牌号衣,腰里别着腰牌,孟庆认得,是来护儿的随行亲兵。心中便是一急:来护儿在列娃房中?!想起来护儿在虎案边“孟将军得了一个美差”的话语,没来由一阵恼怒,只当不认得这几个兵,提了衣裙便往里走,一边伸长了耳朵,细听房中响动。
这六名亲兵见孟庆闯过来,知道这人乃是圣上新近封爵的御卫将军,倒也不敢撒野,一人便道:“孟将军且请止步,来帅正在房中询问敌酋……”却见孟庆一个踉跄,歪歪斜斜地站住,问:“你是哪里的兵?干么叫老子站住?老子……”突地打出一个饱嗝,一股子酒气喷到那兵脸上。“……爷这里有将令,你须拦不得爷爷。”一把将那兵推出一二丈,又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