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
不经意间,传来短短的韵文。
将阿鲁巴的身体吞至肩膀的黑猫停止不动了,仿佛旁观者般观看事情发展的橙子,也对这个声音立即有所反应。
阿鲁巴的背后,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脸上充满无法忍受的苦恼,一脸严肃,身着一袭黑色外套。他像是从一开始就待在这里般,完全看不到他现身的形迹。
黑衣男子单手抓着阿鲁既,轻松地将他从黑猫口中拉出置于地板上。
黑猫碰触到男子身上三重结界之一,因此无法动弹。
男子转向下方的女子,光是这么做,大厅的空气便为之一变。
空气为之冻结就是指这件事吗?先前大气的缓和已经渐渐消失,像是为了迎接真正的主人般,公寓本身都不禁感到紧张。
“——好久不见了,苍崎。”
“啊啊,彼此彼此,虽然我并不想见到你就是了。”
一楼和二楼——就像分为天与地,橙子和名为荒耶宗莲的元凶对峙着。
“看来阿鲁巴似乎做得太过火了,本来应该是预定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结束这一切……可是没办法,我一个人没办法准备六十四个人的身体。你会在这城镇虽然是偶然,但或许其中也有必然存在吧?”
“虽然不知道是谁把我们牵引在一起,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偶然这个词便是神秘的隐语,为了隐藏无法知道的法则,而创出偶然性这个词。”
一边回答,橙子一边向墙边移动。
这个对手和阿鲁巴的等级完全不同,也许能力方面大同小异,可是在这建筑物内,荒耶宗莲比任何人都占有优势。不靠着墙把意识集中在前方的话,大概会被发现很大的破绽。
“——那么,这公寓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做的装置?不会是既有生也有死,将这种不确定性汇集成形的箱子吧?捏造一天完结的世界,再收集面临死那一瞬间的炸裂灵魂,这样的作业没什么效果,老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做出这种结论了吧?就算收集数百个死亡,你的目的还是无法达成。”
“当然,但还有你所无法知道的真实。的确,我总是追寻着死亡的数量,我相信体验过几万个不同人类的相异死法后,在那之中会有通往根源的灵魂扩散。不过,那还是无法到达万物的大元。用那个方法所能到达的,只有人类的‘起源’而已,无法走到灵长总体的起源。
而且重要的不是死的数量,而是死的质。要追溯本源的话,死亡的种类也有相当大的差别。我将可能的死途大致分类过,结果总共接近六十四种。在这里所集中的人们,便是背负各种种类的死。真要说的话,这里是世界的缩图。终究会从八卦单纯化至四象,继而化为两仪,而最终是为了到达太极。”
“哼,世界变成单一真有这么好吗?荒耶,光与暗并不是因为敌对而被区分,是因为它们包含最多事物的属性才被区分开。所有万物变为一个很孤独,所以才会划分为多样化,你只是无法容许这一点罢了。调查各式各样的死,专注地研究各个人生,并将其化作自己的东西蓄存起来。连我的死也一样,你已经将名为苍崎橙子的人从诞生到死去,化为知识保管在脑髓的角落吧。
虽然要如此检定人类的价值是个人自由,不过那可是阎罗的职务啊。对于身为人的你来说,那只是不断吸收死亡的地狱罢了。”
“——那样就够了,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堂,接近真实的事还是不会变。”
荒耶的话中毫无迷惑。
结论是“在这世上唯我一人”——如此过分强烈的意志。
橙子想:在这不断重复名为日常的螺旋建筑物,是人类体验一切死之原型的漩涡。至今名为荒耶宗莲这肉体所执行的记录,现在已经交由这栋建筑物继承了。所以这里是他的化身,也是荒耶宗莲的意识。
……也就是说,我现在就位于他的体内。
橙子自言自语完,便开始观察充满在大厅里的空气。这紧绷的空气,不是荒耶所造成,而是与他为敌,在这栋建筑里被杀害之人的怨恨。
这股连她都要被压垮的怨恨,荒耶一天又一天让它不断增加,用他的话来说,不是量、而是质的增加。因为数百个死,到头来还是一种死法而已。
为爱情死——也就是家庭、恋人、母性、父性、养育。
为憎恶死——也就是家族、恋人、朋友、前辈、他人。
各种各样的理由所导致的死。
每天都在重复,每天都更加确定结局。
——越来越浓厚的,死。
空所说的事情就是如此。
这栋建筑就是咒文,这是为了让荒耶宗莲的意识更为坚固的祭坛。高度的魔术不能单靠咏唱和自身魔力,还得加上牺牲生命和土地本身的力量才行。
荒耶现在借由盖起神殿,打算使用更高度的魔术。
不、不是魔术。造成这种异界的神秘,已经不是魔术的领域。
没错,这是——以现在的世界常识来说不可能的神秘领域。要行使人所不及的禁忌力量,才能称作魔法。
“——是要打开通往根源的道路吗?但是要怎么做?就算不张开魔术结界以证明自己不是魔术师,也骗不过灵长的意志。
只有魔术师才能近代技术造出结界蒙蔽事物,这栋建筑物的确可以打开道路,因为这是太极图的体现,洞一定会开启,但首先从那洞里出现的东西,会是巫长的守护者。我们既然以自我的身份存在,绝不可能胜过那玩意儿。”
“——抑止力已经发动了,就拿住在这里发生的事来说吧,毫无理由地碰上犹如被附身般的行窃男人,还碰到上班女子遭遇这里从没发生过的杀人事件所。我明明已经将自己的行动压抑到这种程度,抑止力却还是发动了三次。
不过,这也到此为止了。我纵使无法更加接近根源,也不会让数次的失败自费。虽然能够不惊动抑止力开启道路,但还是不可能骗过那个东西。就算要找出打倒抑止力的方法去打倒抑止力,那个东西还是会带着更强的力量出现。
结论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才能。”
第一次——他发出带有情绪的声音。
黑色的男子看着下方的魔术师。
“抑止力会这样拼命阻止人前往道路,是因为那乃是人所不能取得的力量、这种行为也是造成回归虚无的原因。人类的个体若是完成,生存的意义就会消失。但各种人类却只为了生存下去的欲望而无意识地拒绝它。
所有的人类在以人类身份思考时,变成比动物还要不如。明明为了完成而生存,却为了生存而拒绝完成。
人的起源,就是从这种矛盾开始的。
那么,为什么会有到达根源的人呢?答案很简单,不是有可以到达的方法,只是有已到达之人。不论学习再多智慧,魔术毕竟是后天才能得到的东西。
才能就是指这一回事,差别就在诞生时有或没有、被选上或没被选上罢了,那是从出生时就已经与根源连结的人类啊虽然灵长已经太复杂,种类太多,距离根源也已经非常遥远,但偶尔还是会有直接从根源中诞生的人。
与「」连结而出生的无色灵魂,那就是唯一能够到达根本的存在吧?那么我只要找出那个就好,为了把那个找出来,我花费了十年的岁月。”
“原来如此,然后你就得到破坏两仪式的结论。”
她眯起了双眼。
两仪式——是两仪家为了创造极致泛用性的人类,这个族群经年累月尝试藉由容器的身体产出空之人,而空也就是指「」。他们没发现自己在进行多么危险的事,而创造出式这个与「」相通的身体。
“——所以你利用了巫条雾绘还有浅上藤乃对吧?
因为你亲自行动会让抑止力察觉,所以得用间接、不会让人发现与你相关的方法来解决式。
我没说错吧?借由让式与本质相反的杀人者较量,察觉自己的本质。让一个人了解事物,与其教他、不如让他自己体验来得快。
空虽然不是其中之一,却也在巧合之中理解了自己的本质,是作为备品呢,还是作为主体呢,想必是其中之一吧。
那么,荒耶你期待什么?式和空已经构成了两仪,再进一步只是迟早的事情,没有必要这么早开始吧?还是只不过想心见两仪式而已?”
“——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她便已经找上门来,若再有拖延,抑止力即将发动,虽然时机尚不成熟,但如此完美的条件如果错过就没有下一次了。对空来说她不需要那个与根源相通的身体,所以……我来接收。”
荒耶堂堂说出这些话,橙子“咦”地一声张大嘴巴,她因为一瞬间了解荒耶所说的意思,意识也瞬间变得空白。
“你该不会……想把自己的脑髓移植到空的身体去吧……”
橙子虽然说出:“真难以置信。”
但荒耶却没有回答。
看他一副“这还用说”的眼神,橙子说道:“你的兴趣还真奇特。不过,既然你还待在那个身体里,代表式还是平安的。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你一下,你有打算把她们交还回来吗?”
“你想要的话就随你。”
“哼,也就是只能一战的意思吧?想必空已经做出了牺牲自己的决定,以此换取式的平安吧?但就算只需要牺牲一个,我也不愿意。真是的,我原本就不擅长战斗,跟那种东西扯上关系还真麻烦。”
“我也为了保险起见问你一句。苍崎,你打不打算协助我?”
荒耶带着毫无变化的敌对眼神及杀人的意志开口问道。
橙子回答了——她那琥珀色的眼眸答道:“绝不”。
“……是吗,真是遗憾。我对你的评价很高,也想过要一同前往根源,真要说的话,甚至能说我中意你。”
荒耶“喀”的一声往前走了一步,他朝通往一楼的阶梯靠近。
“在那个学院里,只有你与众不同。我追求魂之原型,你则追求肉体之原型。我确信,会先到达的人一定是你。
但是——你却放弃了。为什么?现在的你,连自已是魔术师的身份也舍弃了。
舍弃你那为了某种目标而学习、而取得力量、为了拯救、为了完成的过去。”
黑色的魔术师吼叫着。
他的口气平静、跟平常没两样,只有眼神里燃烧着怒火。
面对他的愤怒,橙子回答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我只是对学习越多反而产生越多相反之事感到累了而已。我们越学习就离目标越远。根源之涡也一样。明明是无知的存在才能接近,但因无知却无法了解,所以也没有意义——我跟你一样,只不过是我承认、而你不承认,在于这种微小却具有决定性的差别而已。”
对于这股带着悲伤的告白,荒耶连眉头也不皱地听着。
两者的视线相遇了。
橙子告诉荒耶魔术师的本性、那是越是聪明就越愚蠢的讽刺。
荒耶对橙子说魔术师的本质、那是越是深入就越升华的道理。
“你堕落了。”
他简短地带有各种感情这样说道。
“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又为了什么来这里?”
“……这个嘛,我会在这里的理由其实没什么,对她们的身体我也没兴趣,那玩意儿充满了秘密,连相似的东西都做不出来。”
没错,她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
说不定连她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抑止力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带到这里。
但是,就算那样也没关系。她接受目前这个苍崎橙子的生活,她知道那个环境累积了许多奇迹与偶然,是无法再度产生的东西。就算,跟这栋矛盾公寓一样不断重复,也无法回到跟现在一样的生活。
所以……只要能保护,就想去保护。
“……真是的,实在太堕落了。我真是越来越弱了。
荒耶,能超越我理想的人应该能称作仙人,虽然拥有卓越的力量和知识,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山中——我一直很憧憬那种存在,但当我回头才发现已经回不去了。我一直认为我的体内累积太多东西,不可能到达那个境界。
荒耶啊,魔术师为什么想躲避死亡?如果只为了自己其实不需跟外界接触,但是他们却又去接触外界。为什么要依赖外界,是要用那股力量做什么?是要用王者之法来拯救什么吗?若是那样,就不要当魔术师,当王就好了。
你虽说人类是活着的污秽,但你本人却不可能那样生活,连想要边承认自己丑陋、没有价值地苟活下去都做不到。如果不认定自己特别,不认定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这衰老的世界,仿佛就无法继续存在。没错,我也曾经那样,但是那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荒耶你承认吧!我们就是因为比谁都要弱,所以才选择成为魔术师这种超越者。”
魔术师没有回答。
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阶梯。
“……通往根源之路我已经得到了。再几步我的愿望就能实现,来妨碍的人,我全都将其视作抑止力。
苍崎,你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啊!”
人类——她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荒耶,你也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啊!”
太厅的空气越来越紧绷。
空气凝固了,带有一种或许会被魔术师的杀意给扭曲、危险的压迫感。
在那之中,她远远看着以前的同学。
填补长期分离的问答交流,到此为止了。
在最后,她以一个魔术师——苍崎橙子的身份向荒耶宗莲询问。
“荒耶,你追求什么。”
“真正的睿智。”
“荒耶,你在哪里追求。”
“只在自己的内心。”
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脚步声在阶梯入口停了下来。
为了将彼此的存在从世上排除,两人开始行动。
※
荒耶从黑色大衣下举起了一只手。
缓缓的,将左手举到与肩同高。其手掌无力的张开,姿势就像在呼唤远方的某人一样。
他举着一只手和对手对峙着。
这就是荒耶宗莲这个魔术师的战斗姿势。
相对的,苍崎橙子则只是抬头看着黑色魔术师,她脚下的皮箱放着不动,全神贯注地看着敌人的行动。她的使魔黑猫,目前被封在荒耶的背后无法动弹。
橙子已经看穿荒耶以自己为中心建立了三重结界。
不俱,金刚,蛇蝎,戴天,顶经,王显。
那是在地面与空间,平面与立体间架起来的魔术师蜘蛛丝,只要生物在接触到那构成圆形的线时,就会瞬间被夺走动力。
……一般来说,结界是保护不会移动之物、也不会移动的界线。
以自己为中心带着它,明明看得到却感觉不到气息,让攻击敌人的方式有如怪物一般。在接近战中,荒耶宗莲可以说是无敌的。但反过来说,荒耶宗莲也就只有这招了。
橙子跟荒耶原本就没有学到阿鲁巴那种可以直接破坏物质界的魔术,不过橙子所学到的如尼文字魔术带有攻击的手段,文字是一种具有力量的刻印,是藉由刻在对象身上来发生文字效果的魔术。若把象征火的如尼文字刻在荒耶身上,荒耶的身体将会跟着燃烧。
……然而,缺点就在于非得直接写上文字,从远处贴上文字对魔术师无效。间接的魔力影响对于直接让魔力在体内流动的魔术师而言,效果会在对方的身体外弹开。
从学院时代起,两人就对攻击魔术没什么兴趣,橙子只对制作人偶、荒耶只对收集死亡有兴趣。
所以,荒耶要除去橙子的方法就只有接近进行格斗战。荒耶是经过动乱时代的男人,若是使用身体来战斗,当今世上没人能赢过他吧?
橙子即使知道这点,还是等着他靠近。
除了等也只剩等了。
她打算等荒耶走下阶梯来到一楼大厅的瞬间进行攻击。
但是,魔术师却只站在楼梯前,微微动了一下伸出的那只手。
“——肃。”他简短地说。
魔术师将张开的手掌一下合了起来,那个动作仿佛在握碎什么东西。
橙子的身体同时突然开始震动。
她那能够遮蔽各种魔术系统回路的大衣,此时变成碎片散落在地上。
被击中了。
那是眼睛无法看见的冲击,从所有方向均衡地打向全身,她跪了下来。
橙子在一瞬间领悟到刚才的冲击是什么了。
……荒耶把橙子所站的空间整个握碎了。
举例的话,应该就跟全身被碾过一样。
橙子难以置信地啧了一声,她并不知道荒耶竟然也有那种靠一点动作就能影响空间的魔术。
“……中招了。可恶,断了几根肋骨?”
橙子边吞咽嘴里涌出的血,边确认自己身体的损伤。对于没有锻炼身体的橙子来说,她无法像式一样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她能理解的,应该只有因为大衣才能捡回一条命。
如果再被命中一次,就一定会被握碎。
“——去吧!”
那么,她也不能手下留情了。
突然——动作被封印的黑猫动了起来。
刚才的僵硬都只是在演戏,黑猫往放心背对它的荒耶扑了过去。
“什么!”
荒耶流露一丝惊讶快速转过身去,然后毫不停顿地——张开伸出的手掌再度用力握紧。
四周产生一阵“嗡”的震动。
橙子看到荒耶面前的空间。正一步步往内侧崩毁的景象。
黑猫在被压碎前往上跳了起来。
有如重方反作用力一榉,它站在天花板上看着魔术师。
“到此为止了。”
藏在黑大衣下的另一只手,用力握起了手掌。
黑色的猫,跟天花板一起被握碎了。
天花板的一角往外开了个洞,黑色的猫被压缩直到看不见眼睛,然后消失了。
“你的棋子消失了……你在学院时说过——
——魔术师本人不需是强者,只要做出最强的物品就好……的确,人偶师在人偶败北时,就等于输了。”
荒耶再度转过来看着橙子,张开手掌这样说道。
而她则是一脸不高兴地听完这段话。
“嗯、我的说法还是没错。但你还真厉害,我都忘了这里就是你的体内,这样一来,要握碎空间也就随心所欲了。”
我早巳跳进一个巨大的魔术里……哼,你既然准备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会差点被式逼到绝路?”
“——要活捉可不简单,不小心认真的话可会把她握碎了,但现在不同。对于该杀的对手,我会用全力来加以对付。”
“你这么想要式的身体啊。对你来说,式虽然不是唯一一条道路,却也是重要的保证。虽然单独来看式与空也可以完成,但终究不够保险……要不让她死的话,应该是弄断了几根骨头吧?我祈祷这可别造成什么严重的结果就好。”
重整快倒地的姿势后,她慢慢靠上了墙壁。
“——虽然我对阿鲁巴说过,但你也不懂恐怖是什么东西,你知道让人恐惧之物的三个条件吗?
第一,攻击人类的怪物不能会说话。
第二,怪物必须到最后都弄不清楚它是什么。
第三——
——怪物若会死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
荒耶转过身去。
在应该已经破坏的天花板上,黑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存在着。
“——肃!”
他朝天花板用力握拳。
空间一瞬间就被压缩起来。
黑猫因为那歪曲而摇晃,一边朝魔术师跳下来,然后“啪”地张开嘴。
黑色魔术师躲避不及,被一口咬了下来。
“嘎——”他喊出死前悲鸣般的声音。
“刷”的一声响起。
跟对付式时不同,魔术师来不及反击,失去了一大半身体。
只剩下头跟肩膀的魔术师“咚”地掉到地上,带着死还是充满苦恼的表情,曾是魔术师的肉片滚下了阶梯。
橙子一边冷静观察那景象,一边简短地说着:“要解决的话就要一招毙命。荒耶,偷袭就是这样。”
橙子离开了墙壁转身走出去。
——噗。
有一个沉重的声音——她想着,仿佛是别人的事一样。
血从嘴里流了出来,被赶出了内脏,无处可去的血从身体忍不住吐了出来。
她稍微将开始模糊的视野往下移,那里看见一只手。
某人的手,从自己的胸口伸了出来。
苍崎橙子想,这真是奇怪的艺术品啊…自己的胸口伸出了一只男性的手腕,手上握着一颗心脏,那一定是自己的心脏吧?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
自己被从后面出现的敌人贯穿了身体,快要死了——
“要解决的话就要一招毙命,原来如此,真是个好教训。”
背后传来了声音。
混杂了忧郁、叹息、憎恨的沉重声音。
无庸置疑的,是来自荒耶宗莲这个魔术师。
“刚刚那个是——人偶吗?”
橙子边吐着血边说道。
从她背后突然出现的魔术师说道:“那当然。”
“我制造人偶的技术虽然不如你,但我有着先人们的技巧。你应该不会不知道,那个制作人偶的‘妖僧’之名吧?”
魔术师贯穿橙子的身体。边看着拿出的心脏边说。
“——嗯,你是真的。从这颗心脏可以知道没有错。美丽、造型完美。要握碎很可惜,但没办法。”
荒耶握碎了她的心脏,有如装水的塑料袋捧到地上一样。
“你的使魔机关我也看出来了,魔物并不是从皮箱里跑出来。那其是皮箱照出的影像吧?”
被荒耶一瞪,放在地上的皮箱就碎裂了。
破碎的皮箱里,有个装有镜头和底片的机器。它“唧唧”地发出声音,那是台还在运转的投影机。
“投影魔物啊?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让各种攻击无效了。就算破坏空气反射出的以太体,只要本体机械还在运作,就能不断重生……我越来越觉得可惜了,竟然非得除掉这么优秀的才能者。”
橙子没有回答荒耶的话。
在消失前,她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荒耶,我问一个以前问过的问题。作为一个魔术师.你期望什么?”
“——我什么都不期望。”
跟以前那时一样的问题,一样的答案。
橙子听完喀喀地笑了,带着血迹的双唇,有股悲壮的美。
什么都不期望——以前提出这问题的不是橙子,而是他们的师父在集合弟子后所问的问题。
集合的弟子们纷纷得意地诉说完成的魔术理论或是光荣,但只有荒耶回答:“我什么都不期望。”
群众的弟子嘲笑他是无欲的男人。
但她笑不出来。
……那时候,橙子所感觉到的是恐惧。
这个魔术师并不是回答没有期望。
什么都不期望,代表对世上的一切——包括自己都不抱期望。
荒耶宗莲期望的东西——是完美的死之世界。
正因如此,他的期望才会是什么都不期望。
这个男人憎恨人类到这种地步,因此自己做了壳与外界隔离。
要说无欲是无欲没错,这男人连些微的幸福都说不需要,只憎恨人类这个矛盾。
“荒耶……最后我想说些话。”
“我在听。快点,你只剩几秒钟了。”
橙子回嘴:“明明是你自己下手的还这样说。”
但现在的确如他所说的,她的身体,已经连嘴唇都无法好好动作了。
“……想接触根源之涡会让抑止力发动。因为像你这种憎恨人类的人要是全能,发生世界末日的机率就会提高,而这里说的抑止力又分成两种。
一种是身为灵长类的人,想让自己的世界存续下去的无意识集合体。
还有另一种,是这个世界自己的本能……这两者的目的虽然一样,但性质却有微妙的不同。世界自己的本能之所以会限制接触根源之涡的人,单纯只是因为现在支配地球的是人类而已。人类文明社会的崩坏,很可能直接造成这个天体的毁灭。所以世界意志所创造出的救世主,会跟英雄一样防止人世的崩坏。”
“——所以说?”
听见橙子对他说出再也清楚不过的事,荒耶皱起了眉头。
她虽然呼呼地喘着气,但还是很清楚地继续说着。
“也就是说,把星球整体当成一个生命盖亚论的抑止力,这跟我们人类所拥有的抑止力不一样……而荒耶你当作生涯之敌憎恨的,到底是哪一边呢?”
——唔,魔术师不禁思考了起来。
要这么说的话,的确是有这样的看法。
荒耶思考至今都没察觉的事……没错,学了很久、很久,久到过头的神秘学,但他至今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盖亚论的抑止力——这意图让人类世界存续的东西,结论却是只要世界没事,人类怎样都无所谓。
相反的,人类全体所产生的抑止力,就算是侵蚀掉星球,也要让人类世界存续下去。
……答案明显的是后者。
“这还用说,我战斗过数次的信念,荒耶视为敌人的东西——是无可救药的人性。”
“那可是地球上所有人类的意识喔,你是想要凭一火之力,胜过近六十亿人口的意志吗?”
“——我会赢的。”
魔术师毫不迟疑、毫不夸张地马上回答。
集合各种人类死亡而做成的活地狱啊…就算是再怎样没有价值的死,魔术师都会构想那人的历史和应有的未来,并要将其当成自己所有。
橙子思考着。
那种就算与全人类为敌也会胜利,真是锻炼到有如钢铁般的极限自我。
而荒耶宗莲有没有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如此并不是问题,因为他那如此断言的意志是真实的。在进行这个问答时,荒耶宗莲一定清楚设想与六十亿人类尊严一个个战斗的场面。
带着那非常接近真实的假想,就算知道那是何等艰苦的事,但荒耶还是断言他会胜利。
这股强劲的意志,正是这个魔术师的强。
但是——那之中也存在着最大的漏洞。
那是他这种程度的魔术师应该马上会察觉的事,但他却始终没领悟的最大的矛盾。
“……真悲哀啊,荒耶。”
“什么——?”
荒耶虽然发问,但她却并没有回答。
“咳……既然如此,空的存在是怎样一回事,你能理解吗?”
——唔,魔术师再次思考起来。
自发地完成条件,将两仪构筑完成,甚至,无需自己动手就将式逼上绝路的那个人。
要说巧合,魔术师早就不在相信那种东西。既然选择成为魔术师,首先就要抛弃一切侥幸,幸运这种东西只会庇护抑止力,若有万分之一的失败概率,在魔术师看来就和失败无异。
但若非巧合,她的存在又是怎样一回事?
是啊,这最大的疑问——为何以前没能想到呢?
若她正是抑止力的具现化,在长达两年的漫长时间中,她随时可以破坏魔术师的计划。
但与此相反,她所作的一切都更加有利于魔术师的行动。
“那是——”
荒耶没有吐出疑问,因为她早已停止了生命活动,苍崎橙子的身体已失去做为一个人的功能了。
剩下的死灭只有脑髓,没有血液流动的脑,不用多久就会毁坏,她所累积的知识和技术,也会全都丧失。
黑色的魔术师把手从橙子的身体抽出来后,就这样把手掌放到她的头上,抓住脸后一使力,将颈椎给折断。
接着他把头从身体上拔出来,将没了头的身体丢弃在地板上。
魔术师一手拿着以前同学的头,转过了身子。
他来到的地方——是位在苍崎橙子背后的公寓墙壁。
橙子确信胜利后而离开的这面墙壁,正是荒耶宗莲之后出现的场所。
橙子虽然嘴上说着,但到最后都没有真正了解意思。
这栋公寓就是荒耶宗莲本身,不管是墙壁或地板,一个建筑该有的常识都对荒耶本人没用。
他能存在公寓的任何地方,能够抓到任何的空间。这种是名为荒耶宗莲的异界,只要他在这个范围里,就能瞬间移动任何地方。
作为本体的黑色魔术师,带着无法回避的命题,像是沉到水中一样,消失在公寓的墙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