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大楼,眼前剩下的唯有黑暗。
纵然空的双眼已经接近野兽,但在这绝对无光的室内,她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真正的,绝对黑暗。连一丝光芒也不允许存在,将之全部吞噬殆尽的黑暗。
对此,空嗤笑着。
“在黑暗中搞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吗?果然是二流。”
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但空却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哼,就仅此而已吗?如果没有更好玩一些的东西,我的耐心可不多哦。”
她依然一步一步走着,转过拐角,避过障碍物,那深沉的黑暗仿佛完全无法影响到她一丝一毫。
微微侧身避过一道风刃,低下头来躲过试图扼住喉咙的无形之手,她连把手也没有抚过,就这样简单地拾级而上,那悠闲的身影,无疑是对那无数机关的埋设者的最大嘲讽。
成功完成了自己使命的机关寥寥无几。
只有晕眩,绝望,疲乏,衰弱,还有“不要动”等数种强力的暗示成功刻入了空的脑海。
然而没有作用。
不,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在那道“不要动”的意志冲入空的脑海中时,她的动作的确停滞了一瞬。
但仅仅如此,却没有任何意义。
正如空所说,在她的面前,这些的确都只是“伪物”。
有哪个面对过死亡,甚至与死亡朝夕相伴的人——或者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会被这些东西击溃?
魔术师也明白过来了吧。
对付这种怪物,绝非这种戏法可以击溃。
于是黑暗散去。
空的脸上浮起些许微笑,并未停下脚步。
通往楼顶的门就在前方。
※
入目的便是夜景。
即便是在偏僻的海边,但在这数层的高楼上,依然可以望见灯火。
群星如撒出去的宝石般在闪烁着。
在那之下。
“……女性?”空微微讶异,但却没有动摇。
一袭黑衣,站在楼顶的人,确实是一名女性。
和散发着野兽气息的空相比,看上去充满了女性柔弱之美,但那躯体中却又蕴含了别样的魄力。
在夜幕之下的黑魔术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怪物上。
——只能够称其为怪物。
白蜡一样的肌肤,突起的青黑色静脉,将脸颊切割得支离破碎。那呼吸声,仿佛饥饿的野兽一般充满兽性。
她的身体好似中了疟疾一样不停地颤抖起来,接着她忽然张开嘴咬住自己的手腕。
“……又一个,失败品。”
空只是歪着头看着那个怪物,一边用着朋友之间的语气问道:“那是什么?”
“死徒化的研究。”
因为听到了听过的词,空很感兴趣一般追问道:“失败了吗?”
女性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上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是啊,失败了。无法抑制吸血的冲动而死徒化的是失败品,看来重新回溯修改了。”
“哦,所以才需要很多实验品吗?研究也快要成功了吧。”
“快了,也许是一次,也许是十次,无论如何,永生离我已经不远了。”说到这里,女性一挥手,笼中的怪物就仿佛被重锤击中头部一样倒了下去。“怎么,你也有兴趣吗?”
空的脸上露出微笑:“是啊,的确很有兴趣。那么完成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女性一挑眉毛:“当然是永生。掠夺他人的遗传基因补完自身,借此不断延续生命,不被吸血冲动控制而是使用理性将其压制,如此方位完全的死徒化。
——不过,如果有你的帮助或许会更进一步吧,达成传说中的完美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如此,我便会帮你完成死徒化的,交易如何?”
空脸上的微笑忽而消失不见,她问道:“在此之前,你为何追求永生?”
“理所当然,没有人愿意接受死亡。”
“……既然如此,那就无话可谈了。你的交易我拒绝,没有意义的永生我一点也不想接受,比起这个,杀掉你能够让我更舒服一些。”
“既然如此,那就无话可谈了。”女性放下手中的笔记,转过身来。
※
空压低身子,奔跑起来。
——在此之前,女性看着他,吐出一个字符。
应该用什么语言模仿那个声音呢?不,什么语言也做不到的吧。
——因为那种声音,绝非人类能够发出。
来自精神层面的庞大力量将空的全部活力抽走,试图奔跑的她只能无力地跪倒在地。
与此相对,女性轻抚额角,再次突出一个字符。
“!”
被那道魔音侵蚀,空的身体开始了改变。
从指尖开始,手骨,臂骨,直到整个身体的骨骼都发出震颤。
每一节骨骼都仿佛被巨力敲打过一样,尤其是臂骨,甚至已经被扭曲折断。
空一动也不动。
理所当然,若在此时行动,除了折断自己的骨骼之外,什么也做不到吧。
女性淡淡的声音传来:“现在还来得及,我的条件没有改变,帮助我,你也可以得到永生。”
但空的声音却依然清晰:“那么,让我来猜一猜吧,是什么让你坠入对永生的追求?子女,亲人,好友,还是恋人?”
女性为之一震。
“哦?看来说中了呢。那么,你的恋人,的确是死了吧。”
作为回应的,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空四肢的骨骼已经完全断裂,指骨甚至已经碎成小块了吧。
“……是啊,他死了。所以我才要得到永生,我绝对不会步上他的后尘,绝对不会屈服于死亡,他没有完成的研究就由我来完成——在此之前,至少要在研究出对于寿命的对策。被束缚在死亡的命运之中的肉体,距离‘根源’实在是太遥远了。”
“是吗……他已经死了啊,只剩下你这个弱者。”
女性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骨骼断裂的声音依然不断传来,但空的声音依然清晰:“我说,你这个弱者。如此简单就能够完成的死徒化魔术,为何他没有先一步完成呢?
是无法完成这个选择,还是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女性思索起来。
他的才能绝对在我之上,但为何他却没有选择先行完成死徒化呢?
是无法完成,还是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绝不可能是前者,唯一的可能只有后者。
然而,然而——那又是为何。
“转过头看一看那具亡骸吧,女人。那里躺着的正是答案。”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那里的东西会破坏全部。
带着这般不详的直觉,女性强迫自己转过头去。
白蜡一样的肌肤,突起的青黑色静脉,将脸颊切割得支离破碎。
——躺在哪里的,究竟是人,还是怪物?
“不管你们的愿望为何,不管你们所追求的是什么,如果你已经并非是你,纵使那愿望能够实现,纵使所追求能够得到,又有什么意义?”
猛地转过头来,空只是站在那里。
伤痕也好,痛楚也好,在她身上都找不到一丝痕迹。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嘲讽的笑容:“说到底,你也只是伪物。借来的愿望,借来的追求,借来的意志,却连那意志为何也无法理解,你啊,终究只是个小丑。”
不对,并非如此,一定不是这样。
然而来自魔术师的斌性却依然自顾自地思考下去。
正是如此。不论如何,只要死徒化完成,自我之中一定会混入他人的东西,遗传因子也好,意志也好,自我终究会发生改变。
——若是自我已然变质,追求根源又有何意义?
无法承认。
无法承认。
无法承认。
“——这种理由,绝对无法承认!”
——因为,如果承认了,便是否决自己的一切。
我是正确的,我的道路没有丝毫错误,那么,错误的便只有一个。
女性抛弃一切思考,用尽全力注视前方,将全部力量灌注其中。
空奔跑起来。
刻着“式”的短刀已经握在手中,与魔术师的战斗只要一瞬便可分出胜负。
——在此之前。
女性的声音响彻夜空。
“……去死吧!”
※
“……啊……真是,疼啊……”
现在的屋顶上,只有空一人。
女性在最后时刻展现的魔术,并非伪物。
恐怕,这也是她唯一一个能够影响现实的魔术吧。
“呃……啊……好疼啊……”
内脏像被搅碎了一般疼着,整个腹腔里面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
完全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她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女性的尸体身边,拔出了她胸口的短刀。
就算只有一刻,也不愿让那柄刀离开身边。
空再次倒了下来。
“啊……这次真的是动不了了。”
何止是动不了,就连说话都要忍受着肺部撕裂一般的疼痛。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睡在案发现场已经是我的惯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