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皇城内钟声敲响,震落了一树的薄雪。
红瓦红墙在和煦的阳光中映照出无比鲜艳的颜色,却依旧驱不散那冬日的严寒。
大年初一的清晨,合宫内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凤鸾宫内尤甚。
大红的绸子挽成牡丹状,高挂在院中几棵合欢的枝头,其间缀着的五彩的飘带,本来光秃秃的树此刻被装点的异常喜庆华美,几个小丫鬟正捧着糖果坐在树下一颗一颗的数着,甜甜的笑容挂在脸上,似乎比得了恩赐还要高兴。
绿曦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番和美的景象,所有的哭喊咒怨顷刻间憋入了喉中,似乎连满腔的悲伤也瞬间麻木了起来。
脑海中闪过此刻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明若游丝的主子,来不及整理身上暗灰色的旧棉袄,任凭它被呼啸的北风吹掉了糟的系带,四下敞开着,露出薄薄的一层深衣,迎接着无情的寒冷,以及凉薄的深宫。
“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兰妃吧,求您了”绿曦哀嚎声,响彻凤鸾宫的殿外,凄惨的哭泣像是在办丧事的农妇般,瞬间将正在休息的周佳宛从梦中惊醒。
一句话音刚落,两个紧随而来的侍卫不由分说便对着绿曦一阵拳打脚踢,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般,每一脚每一拳都竭尽所能,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伴着剧烈的疼痛令她变得更加疯狂起来,豁出了姓名般继续哭喊着:“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主子吧”
春熙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周佳宛眉头紧皱的道:“要教训便拎出去教训,惊着了皇子,通通给本宫吃不了兜着走”
那老麽麽闻听此言,应了一声,急忙走出春熙殿内,朝着那两个侍卫摆摆手,登时便将那口鼻流血的绿曦拖拽出凤鸾宫,在永华道的一个拐角处,死命的捶打起来,直到没了气息后,方才合计着丢回了冷宫的高墙内。
婴儿的哭闹声愈强烈起来,周佳宛亲自哄了哄也不见效果,便不耐烦的道:“乳母呢?怎么照看的皇子”
那乳母哆哆嗦嗦的上前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大皇子已经三日未食了,奴家也没有法子,想来,可能是病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周佳宛横眉冷目,厉声喝道:“这个乳母看来是不够尽心尽力,本宫身边可留不得吃白食的人,是你自己去戮刑司,还是本宫着人送你去?”
“皇后娘娘饶命啊,兴许只是奴家的奶水不合大皇子的胃口,奴家冤枉啊”那乳母哭哭啼啼的道。
“行了行了,不是有四个乳母呢吗?都不合胃口?那就给本宫找,大皇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就都跟着陪葬吧”周佳宛怒道。
打走了乳母,周佳宛叹着气对那老麽麽道:“这皇上如此钟爱大皇子,也透漏出等百日之后要封为太子,若是没了这个孩子,本宫恐会失了圣心”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召乳母的事,老奴早就吩咐下去了,再有一个时辰,应该就都进宫来了”
“叫他们快些,皇上午后便会过来,已经连着哭了两日,皇上很不愉快,现在陈夫人也怀了孩子,仙妃又不知去哪里了,兰妃经过这一场肯定是再难翻身,若是太子之位早日安定下来,本宫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周佳宛言罢,又看了看怀中那个与炎晗有八分相似的婴孩道:“乖儿子,莫要再哭了,母后的心都要碎了”
“娘娘,您自分娩后身体一直不好,还是休息下吧”老麽麽瞧着周佳宛惨白的脸色心疼道,一边接过那还在大声哭闹的婴孩。
“他这么哭着,本宫如何能睡的着?”周佳宛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了邓太的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周佳宛一愣,急忙整理衣衫正要起身迎接,炎晗已经沉者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太医还有一种的乳娘,示意她不必多礼后便冷声道:“大皇子多日食不进奶水,你们这是当的好差事”
那老麽麽一听,登时跪在地上颤抖着告罪,她本是皇后周佳宛的乳母,陪嫁进宫后便成了宫里的老麽麽,在后宫之内除了太后身边的老麽麽比不得外,基本可以说是女奴才中的一把手,这大皇子自出生后一些事宜也大多是她来照顾。
“行了,行了,朕又没指名点姓的说你,刚批完奏折,路上遇见了这些个乳母,听说是皇后叫的?”炎晗问道。
“是臣妾,麽麽说可能是奶水不合胃口,先前宫内的乳娘都试过了,周府也送来了几位,皇儿始终恹恹的,吃了几口便哭闹,臣妾想着也只能寻些民间的,兴许能好些”周佳宛脸色惨白的道。
“你生产时伤了身子,如今又要操心这些琐碎的小事,朕真是愧对于你”炎晗说着坐在了床头,抚着周佳宛的手柔声道。
她本就对炎晗情根深种,这一席话瞬间宛若一只腾飞的箭羽般,深深刺入了周佳宛的心底,令一向坚强独立不服输的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要难过,皇儿会好的”炎晗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与心中那个疯狂思 念的脸愈相似,登时温柔的将其揽在怀中,对着那太医道:“还不快诊脉?”
两个太医恭敬的对着哭闹不已的小皇子摸了摸后便道:“回陛下,大皇子一切康健,只是腹内饥饿方才如此”
“那就试乳”炎晗摆手道。
宫人们抬来一方屏风,将十几位妇人阻隔在后,老麽麽便将大皇子抱进去,一一试乳,不多时,果然停止了哭闹,老老实实的吃着奶水,竟还眯着眼睡了过去。
留下了几个乳娘,周佳宛松了口气,神 情愈疲倦起来,炎晗见她憔悴的模样,也不忍心在打扰,又坐了一会儿方才从凤鸾宫内行出,正要坐上轿撵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紫阙宫内窜出一个白衣的女子,急匆匆的便拐过路口,消失不见了。
“邓太,邓太,朕没看错吧”炎晗惊呼一声,拉扯住邓太的肩膀道。
“回皇上,没错儿,就是仙妃娘娘,老奴也瞧见了,真真儿的”邓太也是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 议的模样,心里暗道:这仙妃娘娘也不知是哪路的神 仙,怎么神 龙见不见尾的。
其实祝艺菲还真不是这么走运,本来她是想从宫门大大方方的走进去,可没想到被侍卫毫不留情的拦住了。
解释了半饷她的身份,那无比敬业的侍卫愣是一个眼神 也没给,全程板着个面瘫脸,一副你不拿出铁证就是不让进的样子,帝王剑断了,龙玉佩也丢在了爼域的鬼王地宫中,气的祝艺菲无奈,只好寻了个没人的地方遁进来,一路直奔紫阙宫。
“快,跟上,跟上”炎晗说着也不坐轿撵了,而是三两大步迈出,紧接着跑了起来,一旁的邓太也急急扬起手对着身后的宫人喊道:“快跟上”
于是,只见一队礼仪严明时刻注重整齐的宫队,便跟着皇上撒开腿狂奔起来,他们本就是太监,身子要弱上许多,再者手中抬着厚重的仪仗轿撵,拼了命的追着炎晗的身影,等到停下的时候,皆是一副帽歪身斜,气喘吁吁的狼狈状态。
炎晗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十字青砖小路,左右不见那白衣女子的身影,叹了口气,便对邓太道:“吩咐下去,给朕找,挖地三尺,今儿晚上,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炎晗那厢闹到人仰马翻时,祝艺菲已经来到了冷宫的内院。
所谓的冷宫,不过就是两排破旧的红木漆的瓦房,自炎晗登基以来,将这里做了个大型的清理。
疯了的送去了寺庙中,死了的扔到郊外乱葬岗,现在整个偌大的冷宫虽不至于破败难堪,却是真真实实的清冷至极,与正宫隔着数道高耸的红砖墙,以及无穷的殿宇庭轩,一望不见荣华殿那精美高叠的飞檐鸱吻。
将冷宫的所有的房间的门窗一扇扇推开,祝艺菲疯了似得呼喊,却得不到一丝回音,直到绕过第二排的最中间的一处屋舍,方才从敞开的窗子内依稀见到破旧的纱帐内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仿若剪成的纸人般,一动不动的沉寂着,任凭如何的响动都不会惊醒分毫。
“古兰”祝艺菲推开门走进屋内,不过是十平米左右的空间,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的丝网,隔窗已经破败的摇摇欲坠,梁上挂着几条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的碎布,像是曾有人吊死在这里一般。
地上铺着的木板都是些虫洞,踩在上边,除了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外,还伴随着虫身被踩碎后腹浆喷出来的细微的噗嗤声,极有些像魂鬼忍不住出的狞笑,听在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古老的霉的床板上正躺着一身灰袍棉袄的绝色女子,清冷的容颜惨白中透着黑灰色,鬓已染了霜白,眼窝深陷如骷髅,泛白的唇紧紧的抿着,几个明显的齿痕烙印在下唇之上,看得出来,是因为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而留下的痕迹。
“古兰,怎么会这样,古兰”不可置信的将手指探入鼻下,若有若无的呼吸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那喷在她指尖上的气息已是冰冷如窗外的寒风,令从来感觉不到人间温度的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床下忽然钻出一只灰头土脸的老树,窜到祝艺菲的腿上,似要向上攀爬,吓的她急忙一抖,将那肥硕的老鼠摔在地上,出吱的一声惨叫,便窜出了屋子跑远了。
将赵古兰抱在怀中,一手抵在她背脊之处输入些玄清真气见她僵硬的身子稍稍暖和了些方才气愤的冲出冷宫,那两个侍卫见此正要拦住,祝艺菲一脚一个踹在两人的膝盖处,瞬间便越了过去。
“在那,在那,仙妃娘娘在那”刚行了八十米远,便传来了一众侍卫的叫喊,紧接着十几人的队伍便行到近前,施礼道:“仙妃娘娘,皇上传您过去”
为的一位正是当初炎晗身边的贴身小厮丸铜,见她冷着脸,怀中抱着个冷宫的娘娘,有些戚戚然的说道。
“哼,让他洗干净了,在荣华殿等我”留下一句话后,祝艺菲便头也不回的奔着挽仙楼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