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江南的杭城已是寒冷的冬季。
昏沉沉的天,细雨如绵。
那细细的雨丝,似乎都没有重力,被风一吹就漫天飞舞。虽然寒彻透骨,但让人又不忍去拒绝那份轻柔。
慕府庭院里的花草风景,都蒙上了一层帘幕,隐约朦胧,仿若染上了烟色水墨。
墙角边,一枝腊梅,傲然绽放,在绵绵细雨中,正吐露着芬芳。颇有些凌寒独自开,为有暗香来的柔韧意味。
慕府的前厅里,慕维成与慕怡衣父女二人各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毫不让步。空气渐渐变得凝滞起来。
倒是那丝丝缕缕幽芳的梅香最解人意,若有若无地飘散弥漫着,舒舒缓缓地抚慰着主人焦躁不宁的心绪。
年近花甲的慕维成,此时紧锁眉头,对于女儿慕怡衣提出的要亲自押运丝绸布匹出关的提议摇头反对。
“这几十年来,因辽兵的频繁犯境,我大宋与辽国的边境一直烽火连天。你大哥君衣就是为抗辽军,在沙场上战死的。”
慕维成语气悲痛,哽咽着叹了口气。缓了缓激动的心情,接着说道,
“而且我还听说在燕山那山林野地,胡汉杂处,传闻有杀人不眨眼的黄沙大盗占地为王。一个月前就有一批带着陶瓷玉器的商旅在那里消失无踪。怡衣,你是我慕家唯一的希望了。这年头如此兵荒马乱的,为父绝不同意你一弱女子上路!”
慕维成态度坚决。
“爹,这批布匹数量颇大,关外的商户半年前就已预订,咱不能耽误了时间。您不是一直教导我要诚信守约吗?女儿只有亲自押运才能放心。更何况还有龙威镖行护卫,而且女儿也不是头一回出远门,每一次不都平安归来了吗?”
慕怡衣那傲然如梅花初绽的娇颜上堆满沉稳又不失俏皮的灵慧,一双如秋水似明星的眸子光泽莹莹,恰似花瓣上两颗晶莹的露珠。此刻眼神刚毅冷静,坚定不移地看着父亲,三分恳求撒娇,七分不容置疑。
既然已经决意要继承父亲的事业,那什么磨练都得去亲尝。
慕维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深知女儿的脾气,从小就执着果敢如同男儿一般,任何事在深思熟虑之后便不会轻易改变。
自从长子慕君衣弱冠之年战死沙场后,自己年逾不惑才得此爱女,掌上明珠珍爱万分。自小便传授经商之道,更是请先生教文习武。女儿虽不是武艺超群,倒也算能护己周全。在碧玉年华之际就已带领商旅走了一趟丝路,一趟高丽,带回不少珠宝器皿,羊毛织品,更使得慕家的布料名扬关外。如今自己已近花甲,年岁渐老,便把生意全权交于女儿运作处理。她小小年纪,倒是就已经将布庄管理得井井有条。
慕维城坐在雕花木椅上百般纠结,皱眉思忖着。
“慕世伯。”这时低沉清亮的声音由门口传来。
只见来人一袭白衣,眉如墨画,水翦星眸,顾盼神飞,若有似无的笑容温和地挂在嘴边,那似睨非睨的眼波所过之处,留下的尽是无限风情。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来人正是未来佳婿,翰林学士,江起云。
只见他向慕维成略一揖,此时散落的几许墨发,在这雕花窗棂缝隙间漏吹进来的冬日冷风轻拂下,清扬翩跹。衣袂上还有几丝被绵绵细雨润湿的盈盈光泽,更显气质温润,风度翩翩。
“小侄愿与怡衣一同押运。”江起云凝视着慕怡衣,眼神温柔似冬日里的暖阳,“此番历练,必当护她周全。”
慕维成看着眼前的江起云,那坚定从容的眼神,恍若间似是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进京赶考的江伯尧。
当年也如今日这般天气,两人为躲雨,于京效路边中相逢。当时的慕维成和小厮正坐亭中擦拭布匹账簿。忽一青衫书生随入亭中,眉梢眼角亦是如江起云今日这般坚定从容。
这便是如今江起云的父亲,江伯尧。他才华横溢,意气风发。慕维成与他一见如故。两人煮酒同酌,相谈甚欢。
当年为一介书生的江伯尧谈及今后为官必清明廉正,朝廷应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庭辩,小事则奏谈,国君方能治吏治国,长治久安。
慕维成深以为然,敬佩不已。他亦表示经商为富则应报国为民,若遇灾荒之年,接济灾民,设棚施粥乃分内之事。
杯中酒色明净清澈,酒质甘洌醇和,亦如二人品性。
虽两人一从仕,一从商,然对朝纲律法,为人处世,诗词品鉴,所见皆有略同。
于是二人便于亭中以这绵绵冬雨为证,结为异姓兄弟。在这几十年时局动荡,风云变幻中,两人仍常有书信往来,已为故交好友。
其子江起云之名,亦为慕维成所取。
想当初他出生之时,慕维成携厚礼登门祝贺,见婴孩眉目清秀,甚喜不已。恰逢战乱频发,政局风谲云诡,望他将来能平安从容,开朗大气。“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故提笔写下“江起云”三字。
“慕兄,此名甚得我心。”江伯尧点头赞道。
如今的江伯尧已官至御史中丞。
慕维成亦富甲一方,所出织锦已为宫中贡品,名下布庄更是扬名关外。
江起云自懂事起便长住慕家,与慕怡衣一同,学文习武,可谓是青梅竹马。
两家本就有意结为秦晋之好。江家在怡衣及笄之年便有意求娶,然怡衣觉得父亲身体渐行,生意益忙,愿多加担待。起云亦忙于考取功名。此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慕维成看着眼前的这对璧人,原本不同意女儿远行的想法有所动摇。
他暗忖着这次押运回来,可给二人完婚。女儿有好的归宿,也算给因生女儿而难产去世的夫人一个交代了。
慕维成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拳头往红木桌上重重一敲,如下定决心一般,挺直着站起来,满怀希冀地盯着起云和怡衣,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