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杰正犹豫,就见左如冰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啤酒放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小本本,面无表情地朝对方递了过去。
那个日本人接过蓝色小本,打开,看了一眼后,态度立马恭敬起来,双手将小本送还,深鞠一躬,哇啦哇啦说了一句日语,转身招呼另外三人离开了包厢。
事情反转得太意外。
见方少杰好奇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蓝色小本,左如冰微微一笑,将东西递过去,“这是咱们的护身符,有它,省了很多麻烦。”
方少杰接过小本,只见上面盖着“特高课”的蓝色印章,下面还有一行日文。他顿时明白了,怪不得日本人见到这东西变了态度呢,原来左如冰手里有日本特高课颁发的特工证件。特高课全称叫特别高等警察课,是日本内务省成立的间谍组织。该组织最早为应付国内事变的机构,后随日本侵华和远东的需要转变为以领事馆为主搞间谍活动,专为其军事行动而搜集情报。
“左组,您不愧为情报专家,居然有这玩意,少杰佩服!”方少杰的话是由衷的,特高课的特工证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现在,天下不太平,除了日本军队外,国内还有土匪、黑帮及各种流氓组织,出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坐火车从天津到上海差不多11个小时,谁也不敢保证路上不出什么事,遇上几个打劫的流氓倒不怕,就担心碰上训练有素的日本人。怕什么来什么,还真就遇上了,要不是这个小蓝本的话,今天要有大麻烦。
“你别奉承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左如冰把小蓝本拿过去,放回黑色手提包,“出门前,站长给的。站长说,路上可能用得上。没想到,真用上了。”
方少杰起身,拍了一下屁股下面的座位,道:“伙计,鬼子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话说完,却不见下面有动静。方少杰俯身一看,只见座位底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
咦?方才那人明明躲在下面,怎么会……方少杰诧异地转身四顾时,就听一个声音从门口处传来:“两位,谢了啊!六子欠你们一条人命,容日后报答!嘿嘿!”
闻听声音,方少杰和左如冰转脸看去。
只见那个又瘦又矮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包厢门口。对方一脸嬉皮状,手里抓着半只烤鸡,正在大啃。从其吃相上看,好像三天没有吃饭了。
方少杰吃了一惊,一个大活人从自己屁股底下开溜不说,而且将桌上吃剩下的半只烤鸡顺手带走。这一切发生在眼皮底下,自己居然好无察觉,实在不可思议。
与方少杰一样,左如冰也很惊讶,他毕竟经历过一些见识,略一怔后,马上意识到自称六子的这人不一般,赶紧冲对方一招手,示意道:“兄弟,请过来坐下说话。”
“不了,我还要赶路呢。后会有期!”对方抛下这句话,从门口处提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扛到肩上,身子一闪,消失不见了。
方少杰与左如冰不由自主地同时起身,走到包厢门口,朝外一看,走廊内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
回到座位上,方少杰分析说:“江湖上能人异士很多,这人有门道。只是,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捉他。”
“看见他肩上那个包袱了吗,鼓鼓囊囊的,可能偷了日本人的东西。”左如冰沉吟道,“如我判断不错,这人应该是江湖上的飞贼。他偷的东西对日本人来说,非常重要。应该不是普通的财物,很可能是秘密文件之类的东西。否则,日本人不会兴师动众地追到火车上来。”
“不过……”他轻轻摇了下头,语气中透出疑惑,“一个为了生存而冒险的江湖中人,干嘛偷日本人的文件呢,又不当饭吃,这可就奇怪了。”
回忆刚才包袱鼓鼓囊囊的样子,方少杰想了想,纠正说:“偷了日本人的宝物也说不定。或者,偷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无意中顺便带走了一些资料,而这资料对日方来说,是不可泄露的绝密。”
方少杰说的有理,左如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火车继续咔咔咔在轨道上疾行。
左如冰和方少杰的神经都绷了起来,两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包厢门口。11个小时的行程刚过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发生了这种事情,接下来会不会还有类似的意外发生呢。
左如冰心里很清楚,吴站长送他的特高课的证件十有是假的。日本人向来谨慎,特高课是土肥原贤二一手创建的,这家伙从1913年在坂西公馆任坂西武官助理开始就从事间谍特务活动,可谓经验丰富,老奸巨猾。特高课颁发的特工证都是有编号的,有其独特的防伪标志,假证件再逼真,也经不住仔细甄别。方才进来的四个日本人可能是宪兵队的,并非专业特工,糊弄他们好说,但,对方回去后,一旦将此事上报,对方有可能会派专业特工返回来重新检查。要这样的话,还真是麻烦。
方少杰没往这处想,他想到了那个包袱。六子刚闯进包厢时两手空空,没看见门口有包袱啊,他把包袱放到什么地方呢。这人真是不简单,包厢内空间不大,他仓促之间进来后,先藏包袱,再藏人,临离开时又从容不迫地取回包袱扛到肩上,一连串的身法快如鬼魅……左组长说的不错,此人必定为江湖飞贼,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一路上,没再发生其它意外。
火车到达上海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走出站口,左如冰叫了一辆黄包车,两人坐上去,左如冰指挥着拉车的师傅在上海繁华的街道内穿梭。半个小时后,黄包车在一个胡同口停住,两人下了车,左如冰付了车费,将黄包车打发走了。
左如冰把方少杰拉到旁边一僻静处,伸手朝胡同对过一个挂着“悦来旅馆”牌子的二层小楼,低声说:“看见了吗,那就是在火车上我告诉你的军统联络点。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探探虚实,没有问题,我再招呼你过去。”
左如冰的做法是正确的。上海在日本人控制之中,虽然出发前站长对左如冰说,联络点很可靠,但,谁敢保证百分之百没问题呢。
朝前走了几步后,左如冰想到了什么,他折返回来,打开黑色手提包,将那个蓝色小本本拿出来,递给方少杰:“这个,你拿着。”
方少杰不明白左如冰为什么把东西交给自己,也没问,点下头后将蓝色小本收了起来。
见方少杰将东西收好,左如冰富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伸进贴身内衣,从里面摸出一块怀表,递过来,很郑重地说:“如果我有意外,你马上去浦东路26号回春药铺找一个姓隽的老板。到时候,你只要把这块怀表交给他就行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左如冰脸上忽然露出温和的笑容,拍了拍方少杰的肩膀,道,“你还年轻,要珍惜自己。”
说完这话,左如冰转过身,大步朝胡同对过“悦来旅馆”走去。
方少杰略感意外。作为天津站情报组组长,左如冰一向不苟言笑,今儿怎么了?不但很和蔼地望着自己,而且莫名其妙送自己一块怀表,还说了句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话。
抬头再看时,左如冰已经跨过马路,快接近悦来旅馆了。
此时快晚上八点了,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马路两边的路灯在黑夜的微风中摇曳着,左如冰的背影显得孤独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