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上再无什么风波。
百昭听着有人窃窃私议着,说那神鸟青鸐下落不明,瀛王派人去寻,与大海捞针无异。
另一个也干笑两声,说那不过是做给易国和其他国来使看的。
话虽这般说,但是座上众宾都心里暗暗期待着方才那场戏的后话。
两个时辰之后,瀛王派去的人便来复命了,这样的速度让人略感惊讶。
舞姬乐师知趣地退开,来人正跪在瀛王面前,拱手道:“回主公,吾等奉命在皇城内外搜寻,在……掬水台后的玉水湖边发现黛色毛羽的鸟禽,不知是否就是易国的神鸟青鸐。”
易国来使突然插话道:“没错,没错,那便是神鸟了!”
瀛王惊喜过望,原本也是想着难以有什么收获,不想竟直接找到了。
“快,快呈上来。”
“只是……”他面上起了难色。
“有什么话就回!”
“回主公,我们人发现神鸟的时候,它已经被箭穿心,钉在湖边柳木上死了……”
瀛王神情古怪,面色凝重,未发出一句话。倒是那易国来使,心头一紧,足心不稳,险些就要昏过去。
这样的日子,在瀛国国都,出了这档子事情,不仅不吉利,瀛王的面子上也挂不住。
“谁这么大的胆子!!”
瀛王盛怒喝道,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珍馐美酒洒作一团糟。周围服侍的人见状纷纷伏在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出。
空气就这样凝固了一刻,易国来使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依照他国礼仪,神鸟有灵,非常人可随意见的,于是七天前就以绸布遮起,就等贺寿大典上面圣。且鸟笼上有特制的锁头,钥匙只有一把,就放在他的胸口,有人投食也不用开,只需要将清水和粟谷在夹缝中放进去即可,绸子都不掀开。
原以为不可能有什么差错,不想竟被有心人窃了去,究竟是何时之事,他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今这样的状况,他就算完好无损回到易国,也难逃一死。
瀛王派去的人此时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主公,有一事奴才不敢讲……”
“说!”
他似乎为难至极,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结。
“射杀神鸟那只箭,是……姚金羽……”
此语一出,四座俱惊,全场安静地没有一点儿声音。
百昭觉得古怪,因为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射向了自己这边,让人如坐针毡。
“父王,若儿臣没有记错的话,这姚金羽是父王特赐给五弟一人独用的。”白旱麓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
百昭一惊,猛然明白过来那些眼神的不是冲着她来,而是直直射向白纵至的。
“五公子箭术了得,一箭穿心根本不在话下。”不知是谁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她后脊有些发凉,白纵至这些时日分明在公子府不曾出门,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成了认定的射杀神鸟之人。
瞥了一眼白纵至,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不惊不慌,面色冷淡地望着眼前。
“这未必就是五公子所为,姚金羽虽为公子特有,可旁人要想得也并非不可能。”魏相皱了皱眉头,捋着胡须道。
“魏相身为五弟的岳父,这番话可就有了偏袒之嫌,五弟是何等人物,旁人竟能拿了他的姚金羽去?”白旱麓悠哉悠哉地说道,一席话噎得他哑口无言。
又是一阵静默,谁也不敢再开口。
白纵至是瀛王最宠爱的公子,身上有射杀神鸟的最大嫌疑,眼下关头,无论你说点什么,都有可能引火上身。明哲保身,这点道理在座的都懂。
瀛王忽然开口道:“将那只箭呈上来。”
那人谨慎地将找到的羽箭放在木托盘里,由大监端到瀛王面前。
瀛王皱起眉头,不顾上面沾染的血污,一把抓过来放在眼前观摩着。
姚金羽,采姚州官金铸造的箭身,质感细腻,光泽柔亮,和唐池宫一样,是他特赐给白纵至一人的,上面印刻着特有的符标,这只箭,不可能伪造。
瀛王的表情复杂起来,满堂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缄默不言,脸上的神情也都不明不白。
他目光扫视一周之后,最终落在了白纵至身上。像是应和他一样,众人的目光也都随着他而去。
一时间,白纵至成了全场的焦点,这些眼神就像是上弓的箭,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百昭不由自主地向他看去,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白纵至的侧颜,从宴会一开始,他就自顾自地饮酒,到此时他才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
他站起身,从容地走到殿中央,一甩袍袖跪在地上,过了许久,才平静说道。
“儿臣请三天时间,定会给父王一个交待,否则甘愿受任何处置。”
没有任何辩解。
瀛王顿了片刻,又环视一圈,道:“许。”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冬至寿宴就这样收尾了。
出宫的路上,白纵至走在一尺远的前方,雪已经停了,凉风吹起他宽大的袖子。
今天的事情,是始料未及的。百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也不明白白纵至为何成为了众所矢的。
她望着他的背影,不深不浅的步伐,心里面有些难言难尽。
她从未了解过他。
方才的局面,他冷静地不像常人,好像无论多大的暴风骤雨,他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白纵至。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说是三天时间,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可白纵至好似根本就不着急,甚至闭门三天,足不出府门。
每日一早,就差人来请百昭去他殿内,作画写字。
他将她搂在怀里,把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将那本《六韬》誊录下来,常常就这样消磨半日时光。
百昭问他这是做何,他回答道:“你不是想学兵法吗,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写着写着就倦了,心情还有些急躁,想挣脱却不能,最后纯粹是白纵至在架着她的手去写了。
他没有提到冬至寿宴上的事情,什么都不对她说,行为举止一切照旧,和往日无异。她虽然急火攻心,却也赌气一般什么都不问,只是心思到底是遮不住的。
“你这么焦躁,写多少遍也难以参透一分。”
他淡淡开口,眼睛一挑,瞥了她一眼。
“你向瀛王请了三天时间,今日就是最后期限了。”
百昭说完,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鼻音轻哼了一声。
“你是担心我吗?”
百昭冷笑一声:“你若出事,谁来养我。”
白纵至顿了一下,忽然笑了,眉眼都舒展开来。这种理直气壮的说法,竟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觉得她这种娇蛮中还透着可爱。
“这话倒是没错,要是本公子真的落难,你这个侧妃,也就只有被发卖的下场了。”他扬眉打趣道。
“你!”百昭怒目瞪了他一眼,就发力去挣脱束缚,不想他稳稳钳制着她,使她半分都动弹不得。
正值此际,祁乐一把推开大门,贸然闯了进来,正撞上眼前一幕。
他显然一愣,面上有些尴尬。
白纵至没什么反应,环着百昭的手并未放开。
“属下打搅了公子美事,实在罪过。”
百昭见他今日终于换下了那蓝袍子,改穿一身银灰色,袖口重重黑羽,衣面上绣着祥云纹。
他将双手插在袖子里,对着白纵至恭敬行了一礼,随后又道:“属下参见侧妃殿下。”
百昭心里冷哼一声,也不理他,这人简直不能再虚伪,当着纵至的面,对自己恭恭敬敬,私下里就笑着讽刺她,叫她妖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白纵至这时候才缓缓松开百昭的手,将毛笔放在桌面上。
“公子想要的东西,都办妥了。”
祁乐微微笑着,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百昭不知道这两人打什么暗语,他们什么也不肯说,心下急躁,便问道:“什么东西?”
祁乐抬眼看了一眼,回答道:“北域上好的白蜡木,今日刚刚送来,殿下可要去看看吗?”
百昭一听,瞬间失去了兴趣,不过是块破木头罢了,她短叹了一口。
“知道了,下去吧。”
白纵至淡淡地说道。
祁乐答了一声,退出去之前挑衅地看了百昭一眼,又是用看蠢货的眼神,嘴角还带着恼人的微笑。
百昭眉头皱了皱,又登时明白过来,他故意和白纵至打暗语,偏不让她听清楚。
这个祁乐,总是把她当成蠢货妖星,她其实头脑很灵活,一点就透,只是疲于动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因为在从前,她向来信奉“以暴治人”。
祁乐这个容人足够聪明,她是承认的,但是这居高临下的态度着实令她不爽快,总归有一天,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么想着,咬牙切齿的表情叫白纵至看了去,他轻轻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随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一样,瞳孔间的光凝了起来。
三天时限,明日就要交付了。
不知道有些人,是不是心头比他煎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