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她脱口喊住了百昭。
“姑娘一看非常人,天姿国色,眼界也高,我这里的东西都是看不上的。其实……”店主讪笑了一声。
“我看姑娘发间的银铃倒是不俗,不知可否借来一观。”她诚恳道。
百昭想了两秒,便轻轻解下系银铃的红绳,伸手递给了她。
乌滑的发丝顺势披落肩上,垂在身侧。
店主指尖触碰的一瞬间,眼底的静潭起了波澜,铃铛银凉的质感在她手心渐渐绽放。
这是个做工精巧的物件,海棠纹细细磋磨,银质纯,光亮足,看出来被保养得好好的。
店主失神片刻,便不动声色地递了回去。
“奴家看着稀奇,这花样并不像是瀛人常用的。”
说罢望着她,眼中似乎含着期盼一般。
白纵至瞥了店主一眼,只思忖一瞬,便捋了捋百昭脸庞墨丝,说道:“白羌到底是无趣,一会儿带你去工镐最有意思的掬水台解解闷。”
百昭刚要开口应的话被他打断,注意力被转移开了。
掬水台不是方才那花魁的驻地吗,他竟然要带她去那种地方。
“我们去那干嘛?”她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白纵至笑了一下。
两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听见“白羌”两个字的店家眼中涌起一层热波,她定定地望着百昭,许久,眉心刺痛一般,微微皱了起来。
“不知店主可帮忙给姑娘换身行头,出入掬水台能方便些。”白纵至对着她说道。
店主一惊,回过了神,她柔柔笑着,会意地将百昭引进里屋之中。
她取来一顶玉冠,细致地将百昭长发尽数挽起,用一支金钗固定。刚要层层褪下她身上的衣物,百昭忽然不太自在,伸手拦住了。
店家一看,微笑着解释:“进出掬水台的,只能是工镐贵子,姑娘若不换成男装,门都是进不得的。”
百昭一听,便慢慢将手放下了。
为了不被察觉出来,店主取出白纱带帮她束了胸,然后穿上深衣,选月白的外衫罩在身上,还细心地配了颜色相宜的玉佩和扇子,最后披上一件薄棉袍。
整个过程,店主眼神溢满温情,但偶尔又带着些许忧愁。她不怎么讲话,只有时低声问问衣物是否合身。
百昭心中奇怪,这娘子给她的感觉,略带熟悉,好像是自己母妃一般。又或许是自己太过思念她,才能在这个年岁的女子身上都能找到她的影子。
衣物穿戴整齐后,店主反复打量了一番,又取出一只黛石,描着她的眉角,使其微微上扬。
这样一来,百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哪怕带着七分的阴柔,也足以让人相信是位男儿了。
她惊喜地望了店主一眼,不想有朝一日作男儿打扮,是这么有趣的事。
“姑娘若欢喜,记得常来奴家这里。”店主掩着唇角笑了。
一出屋外,白纵至愣住了,不见了方才那个走在街上都可惊艳众人的女儿身,而是一个桂华一般冷清阴柔的翩翩贵子。
百昭对他勾唇一笑,展开手中的扇子,颇有一番感觉。
白纵至付过报酬,便带她出门而去。
店主望着百昭的身影,心头滋味复杂。
大概……有十几年了吧。
虽然不确定她就是乌图,但是一定是和她有什么联系。她为了不暴露身份,并没有细问。那枚银铃,是她留给女儿为数不多的东西……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堂内的梨木椅上,单手支着头,望着门外人来人往,灯火交映。
——
掬水台,是工镐最出名的花楼之一。
顾名思义,此楼开在城内最负盛名的玉水湖边。玉水湖是工镐正中间的一潭名水,地处围绕着工镐的数山之怀,天地日月精华汇集此处,久之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灵圣之水。
掬水台邻湖而建,楼高数层,筑造集瀛人的巧绝心思,恢弘大气,繁复华美。
这座花楼内,权贵云集,彻夜不眠。万金掷风流,千珍买一笑。
百昭知道这种地方,虽然她向来艳名昭著,但到底是个未通人事的少女,心中既忐忑又兴奋。
她随着白纵至的脚步款款进门,瞬间满眼都是旖旎浮华。
歌舞升平,脂粉浓香。
歌姬艺伎们手抱琵琶,轻抚长筝,彩衣的舞娘翩翩起舞,状若蝶雀。
身穿锦衣,金冠束发的权贵之流饮酒聆乐,尽享人间风流雅事。
白纵至目不斜视,直直走进堂中。
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引着他们两人往楼上而去。
到了三层,这里似乎是一般人来不得的地方,相较于方才的繁华热闹,这里清净不少,往来的人物都是奢贵之流。
女子将二人领到一间上房前,便低头离开了。
透过朦胧的窗纸,百昭看见里面有几个人的身影。
白纵至一把推开大门,眼前场景让百昭心头一惊,脸颊微微发烫。
原来是祁乐,正同几个舞姬把酒言欢,风流快活得很。
怪不得今日回府没有看见他人,一到工镐,就自顾自跑去潇洒了。
“哟,两位爷,真是巧啊。”祁乐冠发散乱,外衫敞开,露出里面冷白的胸膛。他脸上带着红晕,眼神迷蒙,唇角带着笑意。
白纵至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身旁的女人见他像个冷面阎王一样,竟然没人敢上前。
百昭迟疑地待在门口,她们瞧她脸蛋俊俏,阴柔得像祁乐一样,都心下欢喜,赶忙上前来拉扯她。
祁乐眼神意味深长,仿佛在看她好戏。
百昭心里慌乱,急忙扯开自己的衣袖,面带愠色,吓了舞姬一跳。
她觉得气氛尴尬,转身就走出了门,把白纵至两人抛在身后。
白纵至看她跑出去,轻笑一声并不在意,继而和祁乐谈了起来。
百昭出门之后,一个不留神,同一个姑娘撞了满怀。
这姑娘温柔怯懦,脸上画着浓妆,看起来年岁不过二八,眉眼还没完全长开,略带稚嫩的脸和这妆容虽有出入,却也十分动人。
百昭打量一番,见她这身打扮眼熟,好像是方才游街的那位花魁,她此时急忙忙的,喘息未定,仿佛身后有人追逐。
果然,紧跟着她后面出现了两个人,看样子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这姑娘连句道歉都不及,紧紧握着百昭的袖口,躲在她身后,低声颤抖着说一句:“救我。”
百昭眉头一皱,看清眼前的事,八成哪个权贵看上花魁,而她却不肯就范。看着她瑟瑟的样子,像是害怕极了,百昭轻呼了一口气。
罢了,就做一回好人也无妨。
两人放缓脚步走来,对着她拱了拱手:“这位贵子,这小娘子是我们主子……”
百昭嫌弃地瞥了一眼,扇子一展,遮住自己的唇,沉下声线道:“世有世道,风月场有风月场的规矩,这姑娘小爷我看上了,强人所难非君子,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一声!”
两人听得一愣,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正值此际,他们身后一扇门忽然开了,里面传出爽朗笑声:“哈哈哈,真是好胆量,敢和本公子抢女人。”
百昭定睛一看,一个手中抱着蓝孔雀,身披大红锦袍的男子随意坐在堂屋的桌后。几个美姬在他身边侍奉,斟酒喂食,手上还抚摸着他的胸膛,看得人脸红心跳。
他眼睛细长,面若敷粉,朱唇似点,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长发逶地,四处流散,看起来格外妖娆。
他既自称公子,那定是白纵至的兄弟之一了。
那人看了百昭一眼,笑着饮下旁边美姬递过来的一盏玉汤,动作轻缓撩人,酒汁顺着他的唇角、下巴,流到脖子上,糜艳色气。
“见过三哥。”白纵至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公子盟阴,瀛王三子,百昭听聆羽谈起过。
据说此人痴迷女色,不参政事,府中姬妾雅奴上千人,日夜笙歌,纸醉迷金。这公子盟阴似有收藏癖好,又喜怒无常,听闻他府上有姬妾因多看了其他男子一眼,就被弄瞎双眼,转手发卖的,难怪这花魁小娘子会怕成这样。
“呵,五弟今日竟有兴致,来这里找快活吗?”白盟阴笑着说。
这时楼下的嬷嬷上来寻花魁,看见几人,愣了片刻,对着屋内参拜了一番,就要将百昭身后的姑娘拽下去。
花魁重心不稳,被脚下裙子缠住,百昭伸手扶了一把,无意对上她的目光。
她直直地盯着百昭,眼中含情脉脉,还带着点怯懦,我见犹怜。
百昭浑身不自然起来,慌忙别过眼睛,她要是真对自己起了什么情意,那就大事不妙了。
“五弟若是不嫌弃我这酒,不如进来一叙。”白盟阴抚摸着孔雀翎羽道。
白纵至大方走进门,不忘拉着百昭的袖口,将她拽进来。
屋内的美姬见两人进来,脸上都带着笑意,白纵至俊逸非凡,但是脸色冷冷的,看着不能亲近。众人的目光便都有意无意地落在百昭身上,只见这位郎君面若玉琢,精致阴柔,实在讨人欢喜。
白盟阴挥挥手,她们便不舍地起身退下,轻轻带上门,将三人留在屋内。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百昭,随后勾了勾唇角,道:“不想这跟本公子抢女人的,竟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