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楼的门脸不算大,就是标准的两开间大小,门口伸出的固定雨棚遮挡住了整块人行道,看上去就像芝加哥和纽约的那些高级饭店一样。
雨棚外沿装了一圈灯板,底色是喜庆的大红色,用白色字母刷着shanghai lo的招牌,勾勒边线的灯泡是黄色的,字母上则用的是白色灯泡,靠人行道的侧面部分,还装饰了一条似乎在回首观望的中国龙。
这是一栋大地震后重建的公寓楼,标准的三层独栋混凝土包砖结构,整堵靠街的外墙涂成了当时美国流行的米黄色,墙面上伸出一块足有两层楼高的广告灯牌,红底白字写着八个英文字母chop suey。
这块显眼的标牌在前后长达半个世纪的时光里,一直都是旧金山中国城的一个标志性景观,时常与都板街上的蟠龙路灯以及盛昌大厦的宝塔型角楼一起出现在旅游明信片上。
大家可能不明白这个招牌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其实那是一道只在美国本土流行的“中国菜”,传说中的“李鸿章杂碎”。
就像shanghai lo一样,chop suey就是“杂碎”的台山话译音,采用的还是当时流行的威妥玛拼音,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城,遍地都是这种美国人根本看不懂的“英文”店名。
这里面的“杂碎”并不是我们印象中那种动物的内脏,而是把各种肉类和蔬菜切成丝,然后一起混炒而成的一道菜肴。
这道菜确切发源于何时何地已经不可考,但可以相信是加州淘金时代的产物,当时为苦力做饭的厨师并不需要很高超的手艺,“杂碎”也正好体现了这些厨子的业务水平。
至于怎么会和李鸿章搭上关系,实在是1869年老李访美受到全美新闻界的追捧,于是部分中国饭店改了菜名来蹭热度而已。二十世纪初上海楼卖的“李鸿章杂碎”,可以说闻名整个旧金山中国城。
韦尔贝提着公文包推开店门,一名穿着西式侍应服的前台迎上前来。
“上午好,先生,需要帮助吗。”前台侍应微微欠身致意。
“上午好,我约了人在这里见面。”韦尔贝环视了一眼大堂,随后接着小声说到:“三合会超级棒。”
“等一下,先生,您刚才说什么?”侍应愣了愣神,满脸疑惑的望着面前的洋人。
“三合会超级...棒?”韦尔贝有些吃不准了,难道自己的发音有问题。
“啊抱歉,是三合会超级棒,我刚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请随我来,先生,张先生早就已经到了。”侍应说完回过头,对着站在前台边的另外两个同伴喊了几句粤地方言,随后殷勤的引着韦尔贝向着一侧的楼梯走去。
饭店整体的装修风格贴近美国本土,但在各项细节上却又显露出一股中华风,说白了就是中西合璧半洋不中的样子。二层的整个前楼全都被打通了,只留下了中间的几根承重柱,楼层后部被隔成了几间包厢。此时正值早茶时间已经结束,午餐时间还未开始,所以整个二层没有一个客人。
大厅里摆放了十多张餐桌,桌上摆着带有彩绘玻璃灯罩的小台灯,还有装着各种调味品的小玻璃瓶。天花板用木条分割成了一个个小方格,用颜料画了一些彩绘图案,韦尔贝没来得及分辨出画的究竟是什么,就已经被侍应带到了其中一间包厢的门前。
“张先生就在里面等您。”侍应说完,抬手用一种特别的节奏敲了敲包厢的房门。
房门随即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国壮汉,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八,比韦尔贝都高了差不多半个头。
壮汉先看了韦尔贝一眼,随后对着侍应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点了点头。
“您迟到了,斯皮尔先生。”壮汉后退一步让出了门口。
韦尔贝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浑身散发着彪悍气息的亚洲人,他认定这只是一名打手或者保镖,虚张声势的小角色而已。
包厢的面积不大,也有十几二十平方米左右,正中间放着一张圆桌,桌上铺着白色的亚麻桌布。房间四周靠着墙摆了几张太师椅和放着彩瓷花瓶的木架,贴着淡蓝色墙纸的板壁上挂着几幅中国的山水画,悬吊在天花板上的白瓷吊灯,在房间里洒下了一片橙黄色的光芒。
除了那名发育异常的保镖之外,房间里还有三名中国男人。
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去是第二位保镖,穿着一件黑色的带盘扣的中式外套,衣襟敞开着露出了月白色的衬衣,同时露出了腰间一根足有成人手掌宽的黑色皮带。这位年轻人双手背在身后,如同一根标枪般挺立在房间的角落。
另外两个人坐在圆桌旁,年纪都在三四十岁左右,韦尔贝只能从对方的穿着上分辨出两人的身份地位。
右手边那个应该是下属,瘦削的脸上带着一副圆框眼镜,梳了分头的头发上打满了发蜡,身上穿着一套蓝灰色的长衫马褂,也即是华人口中的唐装。
左手边这个男人看上去显然要气派许多,外貌在韦尔贝看来并不算得上出众,还长着一张平凡的圆脸,但从那双并不很大的眼睛里,所透露出的那股精明与强悍,会让人自然而然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威严。
同样是梳着时髦的分头,不过没有打发蜡,身上穿着三件套的灰色西服,式样虽然有些过时,但看料子和手工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前襟敞开着,西服马甲袋口的金色表链,在橙黄色的灯光映照下异常的显眼。
看得出在韦尔贝到来之前,房间里的人正在喝茶聊天,桌上放着两把四方形的中国茶壶和彩瓷茶杯。
见到韦尔贝走向圆桌,两个男人也顺势站起身来。
“抱歉来晚了,路上遇到堵车,我是斯皮尔,不知你们哪位是张先生。”斯皮尔把公文包放在桌边,摘下礼帽问到,脸上还带着和煦的微笑。
“没关系,幸会,我就是张维新。”西服男子爽朗的笑着,向着韦尔贝伸出了右手。
“幸会,张先生。”韦尔贝握住对方的手用力的摇了摇。
“这位是我的秘书,陈东来。”
“幸会,斯皮尔先生。”陈东来一手从桌上拿起一把折扇,另一只手伸向了韦尔贝。
“幸会,陈先生。”韦尔贝也笑着与对方握手。
“请坐,斯皮尔先生。”张维新示意韦尔贝坐到他的身边。
“您是喜欢茶还是咖啡?”张维新问到。
“咖啡吧,谢谢。”韦尔贝把礼帽放在了桌边。
“叫他们送一壶咖啡上来,再叫他们准备一些点心。”张维新用中文吩咐门口的壮汉。
“好的,大佬。”壮汉答应一声,转身打开了房门。
“旧金山是个好地方,人人都想到这里来发财,人多了车也就跟着多了。”张维新打开镶着象牙的银质烟盒递向韦尔贝。
“谢谢,我是第一次到旧金山来,本以为只有纽约那边才会堵成那样,实在是没想到...”韦尔贝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来,随后凑在张维新的打火机上点燃了烟卷。
“有些事情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张维新点燃了嘴上的烟卷,随后动作花哨的合上了打火机的扣盖。
“你说的有道理,张先生。”
“你可以叫我文森,这是我的英文名。”张维新笑着说到。
“好的文森,相对的你也可以叫我托尼。”韦尔贝向对方展示着标准的商业化笑容。
“我很喜欢你,托尼,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张维新拍了拍韦尔贝的手臂。
“当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韦尔贝满脸开心的回答到。
两人相对而笑了许久,张维新突然把笑容收起,一脸严肃的问到:“好吧,朋友,现在请告诉我,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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