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位于河水之畔。
它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南山,北塞大河,自古以来就是东去雒阳,西至关中的咽喉。
后世曾有诗赞曰:开天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
这函谷关始建于春秋战国之中,是一块兵家必争之地。周慎王三年,楚国怀王曾举六国之兵伐秦。秦依函谷天险,使得六国军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秦王政六年,楚赵五国人马再次犯秦,然则却是‘至函谷,皆败走’……所以,破函谷,而得关中的说法,从未止息。
当然也并非一定正确。
张楚周章就曾攻破了函谷,但最终,却落得惨败。
自秦统一六国之后,函谷关的驻防相对松懈了许多,也是周章能攻破函谷关的重要因素。
刚过了午时,函谷关前,人来人往。
虽说这天下动荡,四处战火纷飞,可相对于山东而言,关中依旧是一块平静的乐土。
许多山东子民,特别是生活在洛阳周围的三川郡百姓,纷纷向关中迁徙;与此同时,不断有客商往来,从关中前往山东。这年月虽乱,却也是行商赚钱的好机会,有利益,就有那不怕死的商人。
刘邦和郦商两人,一身平民打扮,混在人流之中,向关卡走去。
两个人都谈笑风生,神 情平静。乍一看去,这两人好像过路的行商,也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你二人,为何携带兵器?”
当刘邦两人走到关卡前,一名门卒拦住去路,手指郦商手中的宝剑,大声询问。
郦商神 色一凝,有些紧张。
但是刘邦却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笑呵呵的说:“这位军爷,非是我们想要带兵器,实在是山东混乱,带上把利器,也好防身不是?小的们行商天下,若非形式所迫,还真不想走这一趟呢。”
说完,他还瞪了郦商一眼,“让你别带兵器,你非要带……不过也好,呆在家里,更加安全。”
那模样,一副并不想出关的表情。
门卒点点头,倒也没有太为难刘邦郦商两人,而是举起手,示意他二人可以通过。
过关卡后,要经过一个卷洞,算是进入函谷关要塞通路,大约三百步的距离,又是一个卷洞,出去之后,就算是过关了。走进卷洞的一刹那,刘邦和郦商相视,都露出兴奋的神 采。
再坚持一下,出了函谷,则海阔天空!
穿过卷洞之后,两人走在了要塞驰道之上。这驰道,一方面是用于过往行人通过,在战时,也担负着辎重的调运。碎石铺成的驰道,很平坦,也很宽阔。两边有高耸的城墙,还可以看见在城上过往走动的军卒。看得出来,此时的函谷关,似乎还没有进入战备的状态。
“穿黑衣的两个人,停步!”
突然间,身后卷洞上方城楼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就是那两个穿黑衣,提利器的男子,停步!”
紧跟着,又有听见一连串的口令传来,两边卷洞关卡,刹那间停止行人通行。
一名青年将领,顶盔贯甲,手扶宝剑,从城门楼上走了下来,在距离刘邦大概十余步时停下。
“兀那高个子,转过身来!”
刘邦的个头大概在八尺开外,比郦商高一些。
对方显然是在叫他,这也让刘邦的心里面,咯噔一下紧张起来。
声音很陌生,但又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刘邦半佝偻着身子,缓缓转过身来,低着头,偷眼看去。
可这一看,却让刘邦心里暗自叫苦。
青年将领的年纪,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矮胖,不过七尺有余。
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上下打量着刘邦。刘邦一下子认了出来,这将领竟然是吕释之。
刘邦和吕释之没有太多的交集,哪怕两人曾是亲戚。
吕释之素来看不上刘邦,和刘阚走的很近。即便后来吕雉嫁给了刘邦,吕释之若非特别事情,也不会去主动和刘邦说话。到了后来,刘阚和吕嬃成亲,吕释之更名正言顺的跟着刘阚走了。而刘邦呢,则刻意躲避刘阚,一般来说,有刘阚在的地方,他就不太愿意出现。
一来二去,刘邦和吕释之很陌生。
但毕竟是亲戚,而且吕释之那矮胖的身材,还有娃娃脸至今也没太大变化,所以刘邦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吕释之。反倒是吕释之有点认不出刘邦了,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
这也怪不得吕释之记性不好!
如今的刘邦,和当年在沛县时的刘邦,变化还是蛮大的。
毕竟十几年过去,他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加之经历许多挫折,这气质和相貌,都有了改变。
特别是这两年,刘邦身为武安侯,更执掌十万大军,气度自非当年可比。
吕释之上上下下打量刘邦,突然用沛县方言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冷不丁,若是听到乡音,难免会露出破绽。可刘邦心智坚定,早有准备,一副很迷茫的表情。
旁边有亲兵道:“将军问你,是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哦,小人是颍川人氏,此次入关中是送一批货物,如今要回颍川去。”
“你口音可不像颍川人啊……”
刘邦说:“这也难怪,小人很早就走南闯北,到处漂泊,这口音难免……您若是不信,这是我家侄儿,您一听他的口音,就知道小人是不是颍川人了。”
郦商的个头和刘邦差不多,说是刘邦的侄儿,倒也不会让人怀疑。
而刘邦呢,早年的确是做过游侠,走南闯北的,学会了不少方言。所以这么一说,倒也不露破绽。郦商上前回话,一口浓郁的颍川口音,倒是让吕释之的表情,显得有些松懈下来。
又盘问了片刻,吕释之见问不出破绽,于是摆手让刘邦走。
刘邦连忙转身过去,暗自出了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额头,“我们走!”
却没想到,他这看似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却让吕释之身子一颤,双目一眯,露出一抹狰狞。
吕释之也不走,就看着刘邦和郦商两人的背影。
就在刘邦快要走到卷洞的一刹那,吕释之突然大喝一声:“刘季,你往哪里走?”
说着话,他呼的一下子举起手,就见卷洞关卡的军卒,呼啦啦举起了兵器,对准了刘邦两人。
刘邦心里一颤,但却死死的抓住郦商的手。
“将军,您在叫我?”
吕释之也不出声,反手从一名亲兵肋下,锵的抽出长刀,恶狠狠的看着刘邦,“刘季,你莫要再装腔作势……这些年来,你虽改变了相貌,可是你的一些小动作,却无法改过来。特别是你拍额头的动作!大姐曾对我说过,你这个人紧张过后,一旦松懈下来,就会拍打额头。
刘季,还记得我大姐吗?
你父子害死我姐姐,如今落入我手,正要为我大姐报仇雪恨!”
刘季的面颊,好一阵子的抽搐。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小猪,我若说,你姐姐的死,和我无关,你信还是不信?”
“信不信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大姐死在你儿子的手中……”
吕释之用长刀指着刘邦,咬牙切齿道:“可惜刘肥不是死在我手,但子债父偿,你休想活命。”
“武安侯,咱们拼了!”
郦商锵的抽出宝剑,轻声道:“我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保护您出去。”
看着城头上张弓搭箭的军卒,看着卷洞内外,明晃晃,光闪闪的兵器,刘邦心知,难逃生天。
“小猪,我儿他……死了?”
“嘿嘿,刘肥已在三日前,死于我家大王之手。”
刘邦苦涩笑道:“我这一世,若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不该去参加你家的酒宴……小猪,我如今已是走投无路,无家可归。你看我,已经快五十的人了,也活不长久,何不放我一条生路?”
刘邦说着,扑通跪下,向吕释之哀求。
他可不会在乎什么脸面的问题,能求得活路,比什么都重要。
吕释之冷笑道:“要我放你?也可以……除非,你能让我大姐重生。”
刘邦匍匐在地上,偷眼向四下观瞧。突然间,他猛然双手用力,折身而起,呼的扑向一名军卒,劈手将那军卒打翻在地,夺走了剑盾。同时口中高声喝道:“郦商,和我一起杀出去!”
郦商大吼一声,舞剑冲向卷洞外的军卒。
吕释之眼睛一眯,口中暴喝一声,“放箭!”
刘邦要拼命了……而吕释之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松警惕。话音未落,就见卷洞外军卒后退,三排弓箭手上前,对准郦商,就是一通乱箭。一排弓箭手,是五十人。三排箭手分批放箭,一波波利矢,雨点般扑向了郦商。即便郦商武艺高强,却也抵挡不住这样密集的箭雨。
卷洞长约八十步,他强硬的冲出去了四五十步之后,整个人就被射的,变成了刺猬一样。
而刘邦虽砍翻了两个军卒,却被吕释之一箭射中了大腿。
噗通摔在地上,没等他站起身来,十几支长矛长矟,就摆在了他的身前身后。
“住手!”
刘邦大声叫喊:“我乃楚王麾下武安侯,我投降……小猪,你绑了我,去见唐王,也算大功一件。”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能多活一会儿,刘邦就要多活一会儿。
虽然也明白,刘阚绝对不会放过他。可是这心里面,依旧存着一个念想……就算刘阚不放他,只要活着,就能有机会逃跑。在刘邦想来,吕释之在没得到刘阚命令前,决不可能杀他。
吕释之却笑了!
他拖刀走到了刘邦跟前,狞笑道:“刘季,无赖子!我何需绑你?取你人头,岂不更简单吗?”
“小猪,你……”
刘邦还要开口说话,就见吕释之上前一步,手起刀落。
看着明晃晃的长刀落下来,刘邦不由得大叫一声……血光崩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