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接到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坐不住了,急忙召集众臣议事。
目前,北疆的匈奴屠各族反叛有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在边关戍守,暂时可保边境无忧。屠各人反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年初屠各族小王暮盖廷就带着叛军跟随鲜卑人入侵北地郡,所以大家不以为意,好象都知道屠各族虎王白马铜会反叛一样,谁都没有当作一回事。
“陛下,这个屠各族野蛮彪悍,反复无常,屡屡背叛我大汉国,侵扰我大汉国边郡,实在可恨。”卫尉刘博奏道,“陛下,如今行镇北将军手下有雄兵数万,实力强劲,不如诏令李将军,迅速挥师北上,一鼓而定,将屠各族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卫尉刘博五十多岁,体格魁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而威。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司空丁宫就急忙奏道:“陛下,万万不可。并州张燕和杨凤的黄巾蚁贼刚刚受抚,军心不稳,人心浮动,此时行镇北将军率部北上出塞,谁来弹压几十万蚁贼?陛下,臣认为,行镇北将军当务之急不是出塞平叛,而是南下追歼流窜到河东的白波蚁贼,以确保京畿无忧。”
太尉崔烈冷笑一声,面对众臣,大声说道:“我听说有人上奏陛下,说行镇北将军在并州违法乱纪,飞扬跋扈,祸乱国家,要求陛下下旨将他捉拿回京,交送廷尉府审理,是不是呀?怎么今天他又派上用场了,没人叫着要惩办他了?”
众臣闻言,有的暗自冷笑,有的怒目而视,没有几张好脸冲着他。崔烈不屑地撇撇嘴,转身面对天子,大声奏道:“陛下,行镇北将军坐镇北疆,主掌黄河以北一州两郡的兵事大权,这些事自然由他替陛下分忧,何劳陛下这样当心?”
这话天子爱听。
“就依爱卿所奏,下旨,立即督令行镇北将军李弘,即刻平定匈奴屠各族的反叛,剿杀流窜河东的白波蚁贼。如有耽搁,重罪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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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许相随即奏道:“陛下,太尉大人所言,大为不妥。”
许相说,现今叛乱四起,屡禁不绝,并州的黄巾蚁贼是被李弘招抚了,但冀州蚁贼呢?幽州蚁贼呢?
前段时间陛下下旨征召青、兖、豫三地郡县的郡国兵北上平叛,但如今陆续到达冀州的不过两万余人,有一万人已经阵亡了。刘虞刘大人手上无兵,拿什么平叛?幽州不但有蚁贼还有乌丸叛军,没有几万大军北上,将来怎么平叛?
现在,除了京畿的三万北军,就行镇北将军部还有大军可供征调,如果按太尉大人和司空大人之言,那行镇北将军部的军队何时才能腾出手来解救冀州的危局和北上幽州平叛?
如今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在虎泽征讨匈奴屠各人,讨虏中郎将徐荣率部在雁门关一带抵御鲜卑人,而讨逆中郎将麴义正好在河东,剿杀白波蚁贼的重任可以交给他,那么,行镇北将军部的其他兵马呢?并州的蚁贼已经受抚屯田了,有饭吃有地种还造什么反?难道当真需要几万大军坐镇晋阳看护蚁贼屯田吗?
早先陛下让行镇北将军李弘派兵南下河内,北上边塞,但李弘以整军和弹压蚁贼为借口整整拖延了两个多月,但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陛下的征调?是不是因为陛下只让他镇守一州两郡,他想以此为借口保存实力?
“臣以为,陛下应下旨,严令行镇北将军李弘立即出兵冀、幽两州,速速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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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嵩大惊,急忙奏道:“陛下,司徒大人心忧冀、幽两州的叛乱,恨不能早日平定,其心情可以理解,但行镇北将军部的兵马确实不宜再行征调。”
皇甫嵩说,行镇北将军部整军之后,有七万大军,但如今已经分兵三万铁骑,还有一万铁骑目前在西河郡剿杀白波蚁贼。目前,晋阳龙山大营只剩下一万铁骑,两万步兵。以三万兵马威慑弹压并州几十万蚁贼,本身就势单力薄,如果再行征调,行镇北将军部就是一个空架子了。
匈奴屠各族有两三万叛军,以护匈奴中郎将鲜于辅的一万铁骑,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说主动发起进攻了。如果双方交战,行镇北将军部必定要加派兵力,那么,行镇北将军部哪里还有人马再往冀州战场征调?
并州自今年鲜卑人入侵,蚁贼猖獗以来,形势异常紧张,如果不是陛下及时在并州组建行镇北将军部镇守北疆,估计并州早已面目全非了。目前,李将军虽竭尽全力,保住了大半个并州,牢牢拱卫了京师,但形势并没有发生根本好转,尤其是百万流民的涌入,更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祸患。
“臣认为,并州流民不解决,行镇北将军部的兵就一个都不能征调,这直接关系到京师的安危,大汉的社稷,臣垦请陛下慎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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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流民,马上就有大臣接二连三地奏请陛下不能重开盐铁。
天子一看跑题了,急忙站起来阻止,“诸位爱卿,今天只谈平叛的事,不谈盐铁的事,谁提盐铁,朕就打谁,二十大板,绝不留情。”
天子这里刚刚勉强压下了大臣们的争论,那里大臣们又为是否强行征调行镇北将军部的兵马吵了起来。
考虑到冀州和幽州的局面,要求强行征调行镇北将军部兵马立即开赴冀州战场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大臣觉得,重开盐铁的建议是李弘在并州主持屯田后想出来的主意,把洛阳搞得鸡犬不宁,朝野上下争论不休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如果把他调出了并州,也许这重开盐铁的争论也就烟消云散了。
皇甫嵩极力劝谏道:“陛下,当初蚁贼祸乱中原,我们也是兵分几路,由各将自统一军,逐一击破叛贼的,没有谁能独自支撑所有战场的平叛重任。行镇北将军只有一双手,几万大军,陛下命令他在同一时间,在三州两郡同时作战,他怎么打?拿什么打?”
皇甫嵩不说这话还好些,一说这话反而提醒了那些仇视李弘的大臣。无论李弘在哪个战场打输了,他都要获罪受罚,他们正愁没有办法推翻李弘的权势,这下正好,有万无一失的办法了。
许相立即奏道:“陛下,行镇北将军乃当世战无不胜的猛将,区区蚁贼,岂是他的对手?当初蚁贼张牛角几十万大军,横扫幽冀两州,无人可挡,但最后还不是被他一口一口吃掉了。臣奏请陛下,再遣行镇北将军为镇北将军,督幽、冀、并、河东、河内三州两郡之兵事,总揽平叛御边之大任。”
他心想,你李弘的官越升越大,我就不相信你不感皇恩浩荡,不出兵四处平叛,只要有一处战事失利,你就等死吧。
皇甫嵩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气晕倒。他目视一直沉默不语的卢植,心想你也说两句,好歹以你的身份,说话比我有份量。但卢植现在也想推李弘了,他从李弘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可能危及大汉社稷的隐患,那就是李弘的野性。
李弘是以军功起家的布衣将领,这种人虽然对国家忠心耿耿,但一旦干涉朝政,他就会拿起大刀肆意砍杀反对他的一切阻碍。李弘挑起西凉肃贪,以血腥手段杀戮贪官,他还可以理解,但李弘主张重开盐铁,他立即就感到了危机,深重而血腥的危机。李弘为了到达自己的目的,根本无视什么大汉律,祖制,在李弘的眼里那就是一堆破竹简,什么约束力都没有。重开盐铁的背后是李弘性格上的叛逆和桀骜不逊,这种人因为身份和教养的关系,迟早都要成为大汉国的逆臣贼子。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象李弘这种大将多的是,最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走上了祸国殃民之路。
在大汉国如今这种岌岌可危的局面下,李弘成为乱国之臣的可能性太大了。如其他将来祸害国家,甚至葬送大汉国,还不如现在趁着大汉国尚能支撑之际,杀了他,以彻底断绝祸害国家的隐忧。
天子很犹豫。皇甫嵩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他觉得有道理。一个李弘,几万大军,能做多少事?而且,他也不想李弘离开并州,他需要李弘和他的大军留在并州。
这时卢植说话了。
“陛下,臣同意司徒大人所奏。”随即他说了一大堆理由,但其中有一点天子听明白了。只有迅速平定叛乱,国家才能稳定,国家稳定了,天子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如果大汉国长时间处于战乱四起的状态,对天子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夜长梦多啊。
天子犹豫不决。他倒不是怕李弘打了败仗,他是担心李弘的人马如果打光了,怎么办?没有军队做后盾,自己还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他目视站在自己身后的小黄门蹇硕。蹇硕会意,走近一步,低声说道:“陛下,李将军这次捅的马蜂窝太大了,朝中大臣这是在借刀杀人啊。”
天子一惊,蓦然醒悟。
“陛下,李将军掌管黄河以北三州两郡的兵事权,那是名义上的,真正的兵事大权都在尚书台,而且,冀州和幽州现在有什么兵?李将军的那个兵事权有什么用?现在刘大人掌幽州军政,杨大人掌冀州军政,李将军难道还能指挥两位九卿重臣?”蹇硕冷眼看看堂上众臣,冷笑道,“不过,陛下可以将计就计,等叛乱平定了,刘大人和杨大人都回朝了,那李将军就……”
“爱卿,镇北将军是要负责三州两郡平叛的。”天子担忧地说道,“如果……”
“陛下,李将军在翼城那么劣势的情况下都打赢了,何况这些小战,陛下放心,李将军是一头豹子,战无不胜的豹子。”蹇硕信心十足,笑着退到了原位。
天子想想,也是,豹子至今还没有打过败仗,自己是有点杞人忧天了。黄河以北,就让豹子去头痛吧,我不管了。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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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金口一开,朝堂上顿时一片歌颂之声,大臣们欢天喜地,好象叛乱已平一样。
皇甫嵩仰天长叹。卢植忧心忡忡。
再议荆州长沙郡的叛乱问题。议郎孙坚主动请缨,要求到长沙郡平叛。天子大喜,迁孙坚为长沙太守,乌程侯,即刻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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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日夜兼程赶到京城。
天子在尚书房听完李玮的奏议,和皇甫嵩等人商量一下,都觉得有点难办。二十万黄巾军到河东屯田,一旦叛乱怎么办?那可是直接危及京畿和三辅安全的大事。虽然有麴义的一万铁骑在河东看护,但一万铁骑在他们的眼里,没什么份量。
“河东有多少郡国兵?”天子问皇甫嵩。
“大约五千多人。”皇甫嵩回禀道,“河东隶属司隶校尉府,一旦有什么事,长安的守军和洛阳的北军立即可以渡河赶过去支援,所以河东的郡国兵一向很少。”
“这几十年来,河东屡次受到胡人入侵,人口流失非常严重。目前河东南部也就安邑、解城和临汾一带人口较为集中,而河东北部几乎没有人烟,所以荒地很多,白白废弃的确可惜,但用作军屯……”卢植迟疑了一下,问李玮道,“李将军对屯田蚁贼再叛可有什么防备措施?”
李玮立即做了一番详细的解释,说李弘打算再调一万步兵军到河东,以加强河东的兵力。
卢植笑笑,摇摇头,把李弘已经迁升镇北将军,督三州两郡兵事,主掌平叛之事略微说了一下。
“你们马上就要到冀州去,哪里还有兵力往河东抽调?”卢植说道,“我看,这事还是先摆一摆,回头再说吧。”
李玮听完卢植的话,不慌不忙地说道:“陛下,诸位大人,冀州的危机这个月就可以解除,张纯的叛军马上就要掉头回幽州了。”
天子又惊又喜,急忙问道:“李将军已经出兵了?”
李玮笑道:“赵云赵大人已经带着铁骑奔袭邯郸了,大胜叛军的消息在这个月底一定能传到洛阳。”
皇甫嵩和卢植急忙摊开地图,李玮的手由壶关划了一条弧线,重重地点到邯郸城上,“五百里奔袭,一击而中。”
皇甫嵩大笑道:“恭喜陛下了。李将军招抚杨凤,原来还有这个目的,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卢植怀疑地望着李玮,问道:“杨凤这么快就允许你们的铁骑进入壶关?”
“也不怪两位大人惊讶,快是快了一点。”李玮笑道,“但杨凤是校尉颜良颜大人的妻舅,这点面子杨凤还是要给的。另外,杨凤既然同意招抚了,那彼此之间就要信任,否则,还谈什么谈?”
“那幽州呢?”卢植追问道,“李将军打算何时去幽州?”
“只要河东的军屯完成,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李玮从容地说道,“大军当立即北上。”
皇甫嵩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植紧皱眉头,脸上的神情颇为不满。这个李弘,竟然敢拿北上幽州的事来威胁朝廷,当真是官越大,胆子也越大。
天子不管这个,他关心的是洛阳的安全。
“陛下不但不杀蚁贼,还给了他们土地,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叛乱?”李玮安慰道,“陛下,这二十万屯田兵如果调教好了,不但可以拱卫京师,还可以随时听候陛下的调遣。陛下,这可是二十万屯田兵啦。”
天子一想,也对,如果叛乱了,有镇北将军府,三辅守军,长安北军,还有黄河这道天然屏障,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他们假如都听自己的调遣,那可就不一样了。
天子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在李玮那极具诱惑力地说服下,终于点了点头。
看着李玮离去的身影,卢植就在纳闷,这个李玮怎么一直都没提盐铁的事,难道,李弘已经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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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出宫之后,住进了驿馆。晚上,他悄悄来到了大将军府长史何颙的府上。自从赵岐离去后,他接任了长史一职。
何颙看完李弘的密信后,当着李玮的面把绢帛烧了。
“司空大人同意了,就剩下司徒大人了。”何颙笑道,“仲渊可有要我帮忙之处?”
李玮恭敬地说道:“不知大人能不能替我引见一下许劭许先生?”
何颙欣赏地看了一眼李玮,赞道:“朱大人能教出你这样的门生,不枉为江东人杰啊。”他停了一下,说道,“但仅靠许先生,司徒大人未必会改弦易辙。”
李玮点点头,说道:“明日,我去拜访太尉大人。事情能不能成,就看太尉大人的决心了。”
何颙愣了一下,随即严肃地说道:“李大人,大将军知道了,不会答应。”
李玮微微一笑,说道:“大人,这对你铲除奸阉,绝对有帮助,最起码,可以暂时麻痹一下奸阉嘛。何况,奸阉一除,大将军如日中天,这三公之职,好象不重要了吧?”
何颙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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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李玮去拜见了将作大匠朱俊。朱俊很高兴,着实夸奖了他一番,然后告诉他孙坚要到长沙郡平叛的事。
“晚上我给文台饯行,你也来。”
李玮连忙答应,随即告辞朱俊,赶到了太尉府上。他现在是镇北将军府的司马,秩俸两千石的官员,很风光的。太尉府的人急忙通报,太尉崔烈在书房接待了他。
李玮大礼参拜之后,和崔烈闲聊了一下洛阳的近况,然后就把自己来洛阳的使命说了一下,接着两人就说到了并州屯田和重开盐铁的事。
崔烈感叹地说道:“仲渊,要想重开盐铁,很难啦。我已经对陛下说了,如果他同意重开盐铁,我愿意承担违背祖制之罪,引咎请辞。但现在的问题不在于陛下,而在于三公府啊,司徒大人和司空大人坚决反对,所以……”
李玮小声问道:“大人,你真的要请辞?”
“太尉虽然名列三公之首,但其实……”崔烈笑笑,说道,“如果能在卸任之前完成重开盐铁,或者至少是在并州重开盐铁,我就很知足了。”
李玮很敬重地说了几句奉承话,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下官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
“你说,你说。”崔烈笑道,“你是朱大人的门生,又是镇北将军府的司马,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才学和成就,很了不起,我很喜欢。你问吧。”
“大人,如果你辞去了太尉,在如今这个局面下,谁继任最好?”
崔烈笑容顿敛,神情凝重地看着李玮,想了半天,说道:“仲渊,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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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从太尉府上出来之后,立即赶到了馆驿。
“拙言,见到车骑将军了?”
“见到了。”何风笑道,“这小子,做了将军后,一下子发了,胖的我都不敢认了。”
“你没有说得太着痕迹吧?”李玮当心地问道。
“没有。”何风说道,“将军对我不错,好酒好菜招待,我不过随便发了几句牢骚而已。”
“好,好。”李玮笑道,“只要引起何苗的警觉就行了。”
“仲渊,你叫我说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何风问道,“难道大将军要对付自己的弟弟?”
“不是,就是叫他注意一点而已。你什么时候去见大将军?”
“我去了,大将军忙,说过几天见我。”
这时庞德也回来了。
“令明,可见到曹大人了?”李玮急忙问道。
“见到了。”庞德笑道,“曹大人真不错,虽然如今做了议郎,但一点架子都没有,看到我很客气。他说,他下午来馆驿拜见李大人。”
“那怎么行?”李玮笑道,“曹孟德可是洛阳名人,还是我去拜访他吧,走,我们现在就去,打扰他一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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