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安郡。
此时已经是深夜,安郡安都之内,万家灯火祥和,星空明亮,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异常醒目。
安郡位于秦郡以北,再往北就是草原了,这里民风彪悍,在帝**中,经常出一些来自安郡的先锋,称得上是军武氛围浓厚。
此刻,深夜时分,安都的街道之上,行人寥寥。
有一个老头子,面容平和,却自有一番气度,他穿着一件朴素干净的白色布衣,底下则是黑色的裤子。此刻他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走着。
街道一角,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伙计瞅见了这个老人,他眼前一亮,立刻点头笑道:”哟,诸葛大爷,大晚上的,您又溜达啊。”
老头子转过头来,眯着眼端详了一会,似乎是眼神 不太好,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伙计是谁,他乐呵呵地道:“原来是小李啊,是啊,大爷我溜达下,白天里安都城里人马喧哗,这人老了,就喜欢清净,所以晚上出来,而且你看,这星空不也很好看嘛。”
姓李的伙计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嘿嘿,还是诸葛大爷您心境祥和。”
不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伙计苦恼道:“您老啊,不像我家的老头子,他老是神 神 叨叨,念叨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做什么,说那家的小王都找到媳妇了,说这家的小赵每月能赚多少银钱,我都烦死了。”
姓诸葛的老人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伙计的肩膀,小声训责道:“小李啊,子女怎可轻言父母之过,这样,不好,不过你放心,我下次见到你爹了,我会给他说说的。”
听到这话,年轻的伙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就知道,您老啊,最好了。”
说完,年轻的伙计一拍脑袋,他赶紧转身进屋,很快拿出了油纸包好的油炸豆腐干,恭敬地得给老人,“诸葛大爷,这是送给您的。”
老人倒也不客气,理直气壮地当成了作为“说客”的工资,他拿起油炸的豆腐干仔细嗅了嗅,老人立马眉开眼笑,如同一个笑面佛一般,他赞许道:“小李啊,你的手艺,越接近你的老爹了,一技在手,吃穿不愁啊,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不也很好吗?”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似乎有些叹气,在年轻伙计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附近的树木,都轻轻晃了晃。
诡异的是,没有风。
年轻伙计打个哈哈,对于这样老年人的说教,不感兴趣,他可是还年轻啊,怎么可能会甘心整天做油炸豆腐干,他最向往的,就是三十年前的卢玄珝,当时帝国年轻一代第一人,堪称“完美”的存在。
他常常想象着自己就是北地的大殿下,呼喊之时,五万的黑甲玄北军令行禁止,无数的骑枪如同密林,无数的骑刀则明晃晃散出光芒,璀璨如太阳,而他自己,则跃马在山丘之下,挥剑之时,面对北蛮的骑兵勇敢地向前。
那,才是他的一生。
血之所至,义无反顾。
谁,能没有这样的梦想呢?
年轻伙计突然来了几分兴趣,他突然问道:“诸葛大爷,我听说您当年也是上过北伐战场的,说说当时的情况呗?”
老人呵呵地点了点头,“一定,一定,不过现在,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太晚了,你的老爹又得说你了。”
年轻伙计想到自己的老爹,立马泄了气,赶紧挥手道:“好咧,那诸葛大爷您一路小心,我就先回去了。”
老人站在原地,挥手与年轻伙计告别,在对方走了之后,他才慢悠悠地抬腿走着。
脚下的青石板,已经换了三茬了,年年岁岁都不同,世道,也越来越乱了啊。
老人继续走着,街道两侧,越来越漆黑,人也越来越少,但是老人知道,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不少的乞丐在苟延残喘,西荒的大旱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对于西荒的影响,却时至今日也没有消除。
人心,不古了。
“踏,踏——”
木屐踩在石板上,出了清脆的声响。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吃力地弯下腰,珍重地将油炸豆腐干放在了地上。
一个淡漠的声音,从老人面前传来,“不急,等你吃完再动手。”
老人点点头,似乎是知道对方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说了吃完再动手,就绝不会偷袭。
老人又再次弯腰,将油炸豆腐干捡起,他从油纸里面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撕下了一角,放在嘴里咀嚼着。
老人嚼得很慢,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聊着天,“是你的老师让你来的?”
“是。”
“吴靖死后,他就离开了苍南,为什么?”
“承诺,已经结束。”
“这没道理,虽然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是你的老师据我所知,可不是个和善的人啊。”
“众生,有众生相,我的老师术法精深,又怎可能只有一种相?”
诸葛老人露出嘲讽的笑容,“何苦,他化名为杜万里,做了苍南的林部都统三十年,乘着山中无虎,猴子称王,既然你要打,那就来吧,我在这座安都看山听雨二十年,也该履行我的职责了。”
“西狱”诸葛汀,替帝国镇守西荒二十年,一直居住在安郡安都,防范着草原南下,此刻,他开始全力以赴。
而诸葛汀的对面,那个上一任的草原大祭司,冰冷地伸出手,漠然道:“你的行踪,我都知晓,你在这里虚无度日二十年,而我,在极寒之地修行,冰天雪地浴血搏杀,你又怎么能赢?”
“吱呀呀——”
街边的木门,突然间自动打开,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操控着这里。
诸葛汀突然问道:“柯度根,能不能去城外?”
“呼——”
原本的无形之风,悄然散去。
“踏,踏——”
木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诸葛汀面前的那个人往前走了几步,月光散落下来,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苦大仇深,满脸悲愁之色,就像是最穷困的牧民,但是他的眼睛里,分明是浓郁之极的自信。
仿佛伸手间,就能够掌控这座天地。
柯度根几步踏出,冷淡地点头,“依你。”
诸葛汀的脸上,这才显露出笑容,不过还是眉头一皱,因为柯度根眼中的那种自信,很没有道理。
那是已经偏性狂妄的自负了,身为归一境,心境自然应当平和,不应如此轻易显露爱憎。
不过,临近战斗,诸葛汀也没有太在意,他反而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我出生在江南水乡,当初就算是踏入了归一境,最想守候的,还是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可惜天不遂人愿,被帝国分配到了西荒,做“西狱”,一开始啊,我很不安分,因为毕竟西荒和你们草原相邻,说不准就有草原的强者前来偷袭,可惜呢,这一太平,就太平了三十年。”
老人抬起头,看着明亮的星空,看着一轮圆月,微笑道:“三十年里,我在这座城,吃着油炸豆腐干,一开始吃老李做的,老李死了之后吃大李做的,现在呢,又吃着小李做的,这日子啊,就像是这一家子,不断地向前运转。这里的大漠风光,山水柔情,两相并存,我很喜欢,这样过一生,也挺好的。”
柯度根,默然走在最后面。
诸葛汀毫不在意某人的沉默,他看着城门,平和地道:“好比以前,在看着夜空之时,我的眼中只有这轮圆月,但是现在,我的心里,更是赞美着璀璨的星辰,这些无数卑微细小的存在,聚集起来,竟然能够和明月比肩,这种众志成城的力量,才是天下大道。”
城门,突然轰然大开。
城头之上,火把大作,不少守城的士卒还不知道生了什么,大声喊道:“我去他娘的,谁把门打开了,找死啊。”
“日,下面的狗东西呢,大晚上的,还让人睡不睡了?”
……
纷乱的声音,不断传来。
诸葛汀看了一眼身边已经昏迷过去士卒,做了一个手势:“请!”
柯度根哼了一声,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诸葛汀随即跟在他的后面,两人身后,城门又缓缓闭上。
安郡之内,灯火祥和依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