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都市小说 > 栖梦谣 > 章节目录 第97章 犹喜新知语笑同
    初雪新霁,阳光映着未化的残雪,明朗的光线泌进窗格,渐渐挪过书架,跳过案几,又透过重重轻柔的罗帷纱帐,投在了衾枕间。绛树自昏睡中醒来,一半的意识还陷在混沌的泥潭里,她艰难地睁开眼,浑身仍沉重得动弹不得,连抬一抬手臂的力气也没有。绛树偏过头,隔着床帐隐约看到清歌的背影,便强忍着咽喉间灼烧般的干涩疼痛,拼着力气唤了一声,发出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帐外那丁香色的身影一顿,迟疑了片刻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掀开床帐,随即眸光一亮,惊喜地呼道:“姑娘醒了!”她匆忙向外头吩咐一句,“快请秦先生过来!”待回过头来时,却已是红了眼眶。她将帷帐挂上帐钩,伏在床边紧紧握住了绛树的手哽咽道:“姑娘总算是醒了,这么多日高烧不退,真是吓坏我了……”

    “别哭……”绛树勉力一笑,虚弱地开口安慰,话说了一半,终究无力说下去。咽喉处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压抑着咳了两声,连带着整个胸腔都一阵钝痛,身上那些伤口也仿佛被唤醒了,纷纷释放出蛰伏的痛楚。清歌见状忙站起身去倒上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扶她半坐起来,在身后垫了数个软枕,才将茶杯送到她唇边,关切道:“姑娘先喝点水吧。”

    绛树就着她的手慢慢饮下,喉间那干涩的疼稍缓解了些。外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再一抬头见秦桑已经走了进来,杜若紧跟在他身后,神情急切而又躲闪,一直没有直视她。秦桑亦不多说,径自走过来诊脉,过了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道:“醒了就好。姑娘高烧昏迷多日,水米未进,我原本正担心每日强行灌药损伤肠胃,如今姑娘既然醒了,便先吃点东西再服药。”

    绛树仔细端详他片刻,他比往日略显憔悴了些,眼袋很深,像是多日不眠,颌下也生出了些浅青的胡茬。她想了一想,终究将心中那初具雏形的猜测压了下去,未在此刻出口探询,只轻声道:“秦先生辛苦了,这几日劳烦先生费心照料。”秦桑站起身淡淡道:“姑娘客气了,这是在下本分,何况丞相特意交代务必好好为姑娘诊治,在下岂敢怠慢。”

    绛树微怔,原来那日果真是曹操忽然了改变主意去救她,可是看如今情形也并未牵连杜若,不知那刺杀之事是如何收的场。她尚未开口,秦桑却道:“好了,我先去开张方子,姑娘这几日的饮食便按它来准备。”他转身离开,原本跟在他身旁的杜若悄悄望一眼绛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秦桑向外走去。

    “等等!”绛树叫住他们,歇了口气吩咐清歌,“清歌,你随秦先生去吧。”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杜若,“我想同杜姑娘单独说几句话。”杜若闻言愕然回过头,停下了脚步。清歌也略怔了怔,可很快便顺从地应下,起身跟了出去。

    室内寂静下来,唯有窗外偶尔响起的轻宁水声,像是雪化了,又似乎是风声。杜若站在原地默然许久,轻轻叹息一声来到床前坐下,垂着头含愧道:“他们拿来那手钏时,想必你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了,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怨恨我,我也无可辩驳。”绛树摇摇头,“我若怨恨你,何必还替你担了这罪责?”她含笑凝望着杜若,“若无此事,我还真以为你只是一个贪慕富贵的虚荣浅薄之人呢。”

    杜若怔怔地注视她半晌,先前一切的隔阂块垒都似那窗外的积雪在暖阳中粉碎融化,她亦笑起来,学着绛树的话道:“若无此事,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为固恩宠费尽心思,却还乔张做致的人罢了。”“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绛树感慨地笑道:“若不经历这件事情,真不知你我日后要如何相处。不过,就凭我救了你,你便认定我不是你从前认为的那种人了么?”

    “这自然还有别的原因。”杜若凑近了几分,略带揶揄地笑道:“你在昏迷中叫的那个名字,可是你的心上人?”绛树神情一滞,眸光不自觉地黯淡下来。她沉默地回想着那个梦境,恍惚记起当年在樊城的那个冬日,她在病中时,他曾守了她一夜,虽然如今就连在梦中也再难以触碰得到,可是他能带给她的温暖与安慰,却从来未曾变过。她深吸口气,认真地向杜若道:“是,他是我的夫君。”

    杜若抿了抿唇,不再是平日里那带着促狭的笑意,却是一弯柔和的弧度,被阳光染了几分迷离,一个错眼间仿佛还透出了些许哀伤。她轻声感喟道:“关于他的名号,从前我也有所耳闻。留在这里,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从前是我不该误会你,还有这次的事情,我愧对你太多。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一定尽我所能。”

    绛树宁和微笑,轻轻挪过手臂握住她的手,“姐姐言重了,自从初次见面,我便倾慕姐姐清雅脱俗,能倾心相交已是求之不得,怎会刻意为难?只是,如今你我既已坦诚相见,有一句话,我不能不告诫姐姐。”杜若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

    绛树略一斟酌,严肃了神情,压低声音郑重地道:“我知道姐姐此次所为,定是因为与丞相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姐姐现在一定不能杀他。”杜若眉头一蹙,不能置信地望着她,强烈的疑问急迫地冲口而出,“为何?”绛树放慢了语调缓缓道:“他若是遇刺身死,此时谁有能力稳住局势?整个北方将会重陷战乱。为报一己私仇,令不计其数的无辜生灵再遭涂炭,届时姐姐会安心么?”

    杜若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辩驳什么,可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转而垂下头凝眉思量。绛树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着。沉默有顷,杜若抬起头,诚笃地道:“好,我答应你。这次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就是。”绛树欣慰地笑笑,“多谢姐姐。”

    杜若终是不免有些怅怅,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为她拉了拉身上滑落的锦衾,温声道:“你才刚醒,还是多休息为好。待服了药便歇下吧,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谈心。”“嗯。”绛树轻轻应了一声,才刚略微安下心来,忽听清歌在外叩了叩门,随即便匆忙奔进来道:“姑娘,夫人来看你了。”“夫人?”绛树惊讶地重复了一句,片刻方回过神来,忙应道:“那快请进来吧。”

    清歌步履匆匆地退出去,杜若也自床榻前起身站到了一旁。不过须臾,卞夫人独自走进来,面色虽沉重,却未改温和端庄的仪态风度。绛树作势要探身行礼,尚未撑起身子,卞夫人已疾步走来按住了她。“快别多礼了!”卞夫人扶着她重新倚好,方在床榻边就坐,打量她良久,面带愧色地道:“我知道你刚醒来,想必精力不济,本不该此时来打扰你休息,只是,有些话不尽快同你说,我心中难安。”

    绛树由着她扶着自己坐好,才虚弱地一笑,摇头慢慢道:“夫人亲自前来探望,绛儿受宠若惊,何谈打扰?夫人有话请讲。”卞夫人轻轻颔首,却又欲言又止,半晌方道:“这次让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着实是我的疏漏,我实在没有想到,蔡氏她竟敢……”她痛心地叹口气道:“我虽知道她似乎对你有些许怨恨,可没想到她竟敢违拗丞相和我的命令,还请了徐妹妹去拖住我,使我未能得知她对你所做的事情,让姑娘受苦了。”

    绛树不以为意地笑道:“夫人多虑了,此事是蔡夫人擅做主张,我岂会怨恨您?只是……”她微一敛容,刻意蓄了几分委屈的神色望着卞夫人,“既然绛儿并无过错,无端被蔡夫人如此苛待,不知夫人可否为我做主?”卞夫人沉默了一瞬,也不置可否,只徐徐道:“这也是我今日来看你想说的事情,此次蔡氏确有不可推脱的罪责,按理说自然不能轻纵,可是……她自己大约也受了惊吓,加之愧悔难当,现已因急病暴卒,怕是难以追究了。”

    “她死了?”绛树惊得倏然直起身来,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再说不下去。卞夫人忙扶住她,柔声劝慰:“你别激动,我知道你不甘心,可她毕竟已经不在了。如此下场也算得上报应,倘若在她身后还要再追究生前过错,未免惩罚过甚,还是给逝者留几分体面吧,好么?”

    绛树犹自惊异于这个消息还未醒过神来,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过了片刻才回想起她说了什么,忙应道:“我并没有想让她怎样,想不到她竟然……”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看向杜若,见她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心中也就大约明白了几分,便垂了头不再说下去。卞夫人也不细说,抚了抚鬓发称许地笑道:“我就知道姑娘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当不会挂怀。毕竟丞相认定姑娘是无辜的,府中之人便都知道是蔡氏的过错,姑娘也算是洗雪了冤屈了。”

    “夫人说得是。”绛树勉强笑笑,随声附和道。卞夫人又抚一抚她手臂,体贴道:“好了,要说的话都说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一向体弱,病才好了几个月,又伤成这样,可一定要好好将养,需要些什么,尽管叫人来告诉我。”如此殷殷叮嘱了几句,方站起身离去,行至门边,忽又停下了脚步。稀薄的光线抹出她娉婷的背影轮廓,她侧过头,话音似是被刻意压制着,却还是比方才透出了些焦灼生硬,“还有一件事,此次丞相遇刺之事,毕竟与姑娘牵涉良多,倘若姑娘真的知道什么内情,还望如实相告。”

    绛树心下一凛,随即小心掩饰过,顺从地答道:“夫人放心。”看着卞夫人走出了门,杜若上前几步冷笑一声,“看起来,丞相还是打算给蔡氏留些颜面,只怕在卞夫人眼中,还有些遗憾蔡氏没有拷问出真相呢。”“卞夫人在意丞相的安危,想得知真相是理所应当的,蔡氏当日也的确是自作主张,与她无关,姐姐倒不必对她抱有成见。”绛树停了停,偏过头小声问道:“蔡氏……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了,这桩大事,适才倒忘了告诉你。”杜若坐到她身旁,沉了声娓娓道来:“蔡氏是那日被丞相当场杀死的。当日我们赶到囚室的时候,你已经是那副样子,他们的具体情形我也没太留意,似乎是她阻拦丞相进去,还说你已供认,求他立刻处置你。丞相一怒之下,就拔剑将她杀了。”

    “那便难怪了。”绛树轻嗤一声,“哪怕丞相对蔡氏没有多少情分,他杀过蔡家那么多人,至少该有几分愧疚吧。何况蔡氏这次也算不上什么大错,杀她更多是因一时冲动罢了,如今冷静下来了,颜面自然是要给的。也罢,她此次的所作所为本不至一死,现在已是这般结局,我还好要求什么呢?”

    “事已至此,就别想这些了,先养好身体要紧。”杜若握了她的手放到锦衾下,目光灼灼闪出冷厉的光芒,“以后,我们要报的仇、想做的事情,总会一样一样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