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门关上后,杨牧云轻咳了一声,目光转向元琪儿,有些尴尬的说道:“今晚你睡床上,我在地上打个地铺就行。”
“好!”元琪儿微笑着对他福了一福,“奴家谨遵郎君吩咐。”
“唔......”杨牧云的神情更加不自然起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了,郎君,”元琪儿不忍心再逗弄他了,话锋一转,说道:“偷你腰牌的人现在就坐在客栈的大堂上,你方才为何不上前拿住他们呢?”
“不急,”杨牧云沉吟道:“他们此来另有目的,东西尚未得手,他们又怎能轻易离开呢?”
“你是说......”元琪儿眸光一动,“他们的目标是那个黑衣怪人?”
杨牧云颔首不语。
“那个人可棘手得很,”元琪儿说道:“他们要打他的主意,恐怕不容易全身而退。”
“你也看出来了?”杨牧云嘴角一勾,“那人的武功非同泛泛,一个不好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杨牧云神色一凝,缓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一个嬉皮笑脸的瘦小少年出现在门口,见了他忙作躬打揖,“大哥,我们又见面了,”说着目光偷偷向里瞄了一眼,“姐姐也在里面么?”
“我没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杨牧云颇感意外。
“得罪得罪,”少年连连拱手,露出一口白牙,“门口说话不方便,不让小人进去么?”
杨牧云脸颊一动,闪开了身子。
“姐姐原来也在这里,”少年进屋后又向元琪儿施了一礼,“半日不见,姐姐看起来更漂亮了。”
“小猴子嘴倒挺甜,”元琪儿微微一笑,“你来这里不会是专门来夸姐姐漂亮的吧?”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腰牌放到桌上,“白日里多有得罪,还望大哥和姐姐不要怪罪。”
杨牧云走上前,凝目看去,果然是自己丢的那块锦衣卫千户腰牌。
“你胆子倒不小,竟然敢偷锦衣卫的腰牌,”杨牧云瞥了那少年一眼,“你说,要我给你定个什么罪好呢?”
“小人不知大哥您的身份,”少年乞求似的说道:“在这里给您赔罪了,还请您恕罪。”说着深深一躬,样子说不出的滑稽。
元琪儿噗哧一笑,乜了杨牧云一眼,“这个小猴子看起来还挺有诚意的,好在他把你丢失的东西还回来了,我看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他这次吧?”
“女人呐,被人恭维几句这心就软了。”杨牧云暗暗叹道,表面却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元琪儿向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会意,忙一躬到地,“谢大人!”
杨牧云愕然,刚想开口,就被元琪儿堵上了,“我家郎君向来是大人大量,你既赔了罪,他便不会再为难你,但如若再犯,不等我郎君开口,我先打断你的腿。”
“不敢,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少年头点得如捣蒜般,身子慢慢向门口退去。
“慢着”在少年的身子快挨到门边的时候,杨牧云终于开了口。
“大人还有何事?”少年一怔,抬头问道。
杨牧云迈步来到他面前,缓缓绕着他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有时候人还是本分一些的好,否则会惹祸上身的。”
“是,是,小人省得。”少年眼神飘忽不定,“小人一定本本分分,请大人放心。”
“那就好,”杨牧云点点头,悠悠道:“你若不法,被官府拿住,不过受些牢狱之灾。若失之江湖,恐怕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了。”
这句话说的那少年身子一颤,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不住的转动起来。
......
“你说他会听你劝么?”元琪儿见杨牧云关上门转过身来,上前问
道。
杨牧云摇摇头,没有说话。
元琪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灵巧的一个孩子......”
“你心疼了?”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他是奉命而来,可不是临时起意,劝是劝不动的。”
“你怎么知道?”元琪儿迎着他的目光问道。
“像他这样的神偷行走江湖,无外乎求财,”杨牧云说道:“大堂上的食客不乏遍体绫罗的富商大贾,可他偏偏盯上了那个刀不离手的怪人,岂非咄咄怪事?”
“那个怪人身上能有什么?”元琪儿眼波一转,“难道他要偷他手上的刀么?”
“你若有兴趣的话,不妨下去一观,”杨牧云淡淡一笑,随即叹道:“火中取栗,有时候烫到的不一定是手,或许整条命都没了。”
“可他摸去你的腰牌,你不也没发觉么?”元琪儿抿嘴笑道。
听她揭自己的疮疤,杨牧云一点儿也不生气,“你认为他还会那么幸运么?这个人可跟我不一样。”
“他比你武功要高,是么?”元琪儿眨了眨眼。
“可能吧,”杨牧云笑笑,“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比我武功高,包括你。”
“哟,难得杨大人这么谦虚,”元琪儿妩媚的一笑,“奴家可是倍感荣幸呢!”接着叹了口气,向杨牧云抛去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男人,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碰上那样的烦恼......”脸一红,立时停住了下面的话。
杨牧云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便咳嗽一声,转而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跟我一起下去吃个饭吧?”
元琪儿“嗯”了一身,袅袅婷婷的站起身来,一甩衣袖,身姿说不出的优雅,见杨牧云脸色有些异样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动,“你在看什么?”可杨牧云的回答让她有一种要踹他一脚的冲动。
“我觉得你还是换上男装更好一些。”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要我一辈子装扮成一个男人,是么?”元琪儿的贝齿咬了咬樱唇,眼圈有些红了。
杨牧云摇摇头,“你太美了,我怕自己老是忍不住会多看你一眼。”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看着他逃也似的身影,元琪儿笑了,刚才心中的些许阴郁也一扫而空,“我就是要你多看我,因为,我要得到你。”眸光闪烁,裙摆一飘,她整个人就像一只穿花蝴蝶般跟在杨牧云身后向楼下走去。
......
“两位,这边请”店伙计满脸堆笑的引着二人来到大堂一个僻静角落的桌旁坐下,“请问两位来点儿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元琪儿将一锭大银甩到桌上,“有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聒噪!”在听了杨牧云方才的一番表白后,她心情大好。
“是是”店伙计瞪大了眼,嘴都有些合不上了,“两位请稍待......”收起银子,怕对方反悔似的,忙转身飞一样去了。
看到元琪儿如此爽朗的性格,杨牧云不禁瞠目结舌,“你......你还要喝酒?”
“怎么?”元琪儿眸中似要滴出水来,“你当我是女人,不会喝酒么?”见他懵然不知所对,轻笑一声,对他耳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若论酒量,我二哥也不是我的对手。”
杨牧云一怔,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阿失帖木儿的酒量如何,他在柳营沟村的那个晚上已经见识过了,蒙古汉子不像中原人士那样文雅,小小的酒盅不过瘾,便换上大碗,一仰脖,一大碗酒汩汩而下,依然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让人为之惊叹。
“你不信?”元琪儿笑道:“待会儿你我拼一番酒,看谁先倒下。”
杨牧云目光一闪,嘴角含笑,“你若喝醉了,就不怕我......”突觉此话不妥,连忙打住。
“怕什么?”元琪儿横了他一眼,“你若不敢,就不是个男人。”
杨牧云
看她似娇还嗔的样子,不由苦笑,“看来,还是我先喝醉的好。”
“若是你喝醉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元琪儿说这话时显得柔情似水,“至少,不会让你再打地铺。”
杨牧云打了一个寒颤,不敢看她,目光向外移去。那个怪人依然在慢慢吃着桌上的食物,漆黑的眸子一霎不霎,似乎天地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看上一眼,他的左手仍然握着那柄刀鞘漆黑,刀柄漆黑,形状很奇特的刀。他握得并不很用力,但杨牧云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手中的刀夺走。
那个瘦小的少年依然和那个如山般的壮汉坐在一起吃着饭,只是目光不再看向那个奇怪的人,似乎打消了对他的兴趣。
杨牧云目光一一向其它桌上看去,整个大堂,何止有一二百人,但他的目光却着落在几个人的身上。那个怪人东侧的一张桌上,一老一少正在下棋,老者年约六十,精神矍烁,一身粗布葛衫浆洗的十分干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与杨牧云年纪相仿,只见他皱着眉头,似乎被桌上的棋局给难住了,老者悠然喝了口茶,并不急着催促他落子。这一老一少之所以吸引了杨牧云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在杨牧云进怀柔县城之前为他指过路,他清楚的记着,那老者说是带着孙子来进城投亲的,而他却和这少年投到了这客栈里,还悠哉悠哉的在这里下起了棋,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怪人的西侧坐着一个瞎子和一个卖唱的小姑娘,瞎子手里拉着一把胡琴,琴弓与琴弦凑在一起发出吱吱昂昂颇为刺耳的曲调,卖唱的小姑娘相貌较为平庸,可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唱起曲来歌喉也甚是动听。一些路过的食客听了随手将一些铜板丢在桌上一个有一个豁口的粗瓷碗中,叮叮咚咚的声音一响,瞎子脸上的皱纹就攒在了一起,点头哈腰连连称谢。
在怪人南边的一张桌上,坐着一男一女,本来这没什么,可这对男女的装束太怪异了些。那个女子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长得也并不难看,白生生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一张菱角小嘴,笑起来一边一个笑涡,若将她一个人分成三个,当真是个美人。只可惜她下巴有三个,腰像水桶,身上的肉比普通三个人加起来还多,这个的女人胖得不是可爱,而是可怕,她庞大的身躯坐在椅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担心这把椅子随时都会被她坐塌。杨牧云不禁想起了在湖州吕府的那位吕大小姐,一张脸像一张摊开的大饼,身材有如海象,跟这位胖女人相比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那个胖女人也注意到了杨牧云看向自己,对着他嫣然一笑,脸上擦着的厚厚脂粉似乎都簌簌的向下掉落,杨牧云身上汗毛直竖,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元琪儿见杨牧云脸色异样,便也看了过去,她对那胖女人不怎么感冒,目光却盯在她对面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身暗红色长袍,头戴红色尖顶法帽,却是一个喇嘛。那名喇嘛年约四十,面容枯瘦,双目微闭,嘴唇翕动,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似乎正在入定念经。一个胖女人居然和一个喇嘛坐在一起,再见多识广的人看了也要不禁为之瞠目。
“怎么,你认识这个喇嘛?”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问道。
“他是红教的人......”元琪儿还未说完只听一个声音高声叫道:“客官,你们的酒菜来了。”只见店伙计扛着一个托盘自肩膀至掌尖有十几盘菜稳稳当当的驮在那里,一滴汁水都没有溅下来。他肩膀一动,像玩杂耍一样将一碟碟菜从手中稳稳的滑到桌上,最后将杯箸分放在两人面前,咧嘴一笑,“酒菜都上齐全了,两位慢用。”
动作虽然炫酷,可两人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元琪儿脸上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看来今晚这位怪人身边的贵客不少。”
杨牧云嗯了一声,目光转向那怪人的北边,那是一副空空如也的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