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谷有多深？够这些鬼爬多长时间？
布满离宫的明亮灯火和外面仆役们满山驱赶年兽的热闹声音，够不够把把这些鬼吓跑？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对山谷底里情形的猜测是否真实。但是脑袋里不可遏止地转着这些念头，让我在正殿的高座上坐得摇摇欲坠。
奶娘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站在下面，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女公子，您要不先回寝殿休息下？”
我摇摇头。决定还是让她把宫外的人都撤回来，关门闭户，正要开口，突然想起墨玺，若是这座离宫关闭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多么危险？
想到这里心里开始气急。他到底跑去哪里了？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带人出去找他。找到他之后，一定要好好和他生一场气：说了要回来，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跳下座位，正要站定时却突然一个趔趄——我怎么可能这点小动作都作不好？一定是地不平。
我气呼呼地踹了一下地面，抬头却看见一丈外的奶娘在摇晃。
我张了张嘴，惊讶地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摇晃起来，左右晃动的视野里，奶娘踉踉跄跄向我扑过来，声嘶力竭：“女公子，地动了呀！！！”
地动？以前奶娘给我讲过南国的传说。听说南国每隔百年左右，就会地动一次。听说地动如果发生在白天，天上太阳就会变黑。如果发生在晚上，月亮就会躲开。
听说地动的时候，地面会裂缝，人们在旷野里惊慌奔跑，房屋会倒下来压死牛羊，连南国王宫那么粗的梁柱都会垮掉。还听说，以前最厉害的一次，江河都断流。
但是百年太长。很多人一生都遇不到。没想到我还没长大呢，就遇到一次。更没想到的，是今天。
离宫的梁柱开始吱吱作响。有瓦片接二连三从屋顶滑下来，掉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宫里宫外的人在尖叫，满屋的火光映出他们惊慌奔跑的身影。
我想跑过去拉住奶娘的手，却发现地面晃出了一个倾斜的坡度。我站立不稳，迎面跌倒。地面晃得我往屋角滚，我伸手拽住地毡的一角，曲起膝盖撑住地板，竭力想要站起来。地板又是一个抖动，我脚一滑，再次扑倒。
“落石啦！”外面有人绝望地叫喊，“山开啦！”
伴着这喊叫声，我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是从地底一直传到这山上来的巨响，是天崩地裂的声音，是开山辟石的声音。
连绵不断的巨响击垮了所有人。
我趴在地上，闭上眼睛，吸吸鼻子。很想哭很想哭……真不想还没长大就死了啊！
“小小年纪想什么死？”有人在我头顶叩了一下。
“呃？”我睁开眼睛，仰脖抬头。哪里来的壮士，这种巨震下还能走进门？
一张日夜相处的熟悉的面孔映进眼睛。
“墨玺！”我尖叫一声。顾不得自己还趴在地上，挣扎着就要扑到他身上去。
他大抵被我的笨拙动作弄笑了，伸出双手将我轻松地抱起来：“别怕。”
他手臂的力道总是可靠的。莫名的，我不太怕了。倒是又想起来要生他气的事。
于是我就生气了。开始挠他的头发：“这种时候你还到处乱跑！”
他又气又笑地别开头，不过倒是很纵容的样子，没有阻止我的撒泼。
我专心致志地挠了一阵，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山上的巨响早已停了。地面也早已不再摇晃。奶娘早已站起来张口结舌地看着我们这边。外面的人们为死里逃生而互相问候和哭泣。
“这是……停了？”我环顾四周，呆呆地问。
“停了。”墨玺微微一笑。
“地动就……停了？”我这才有绝处逢生的感觉，突然全身就没了力气。
“停了。”墨玺重复。
“可是传说里，以前的地动都很久很久的。”我有些困惑，突然想起来，扑到墨玺的肩膀上抓住他的衣领：“你真幸运！你刚才在山里面那么久，居然没出事！”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这么笑，笑得好像是你弄停了地动一样。”我无趣地放下手。
他的眉头微微一扬，没回答，只弯腰把我放下来：“吃饭？”
我摸摸肚子，是真饿了。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地面，拉起墨玺的手，踮着脚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东西，在勉强干净的榻上一角坐下来，对奶娘说：“上膳吧。”
奶娘有些犹豫地点头。
我笑起来：“厨房的菜洒了没关系，还能吃的端上来就行。让大家别忙着收拾了，先坐下来把饭吃了……新年呀！”
奶娘也笑起来，脸上的细纹笑成一朵花，干干脆脆地答：“是！”
吃完饭，我到殿外坐着，看阖宫上下收拾整理的汲汲营营，当成守岁，直到看困睡去。
第二天，奶娘来向我报告损失。
“幸亏地动停得早，没有伤亡……只是离宫大大需要修缮，得向宫里申请……”奶娘一一报完，又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道：“昨天宫里送牲祭来的那些人，今天早上有人发现，他们都死了。”
我本是迷迷糊糊坐在床上，一个激灵，睁大眼睛：“都死了？被落石砸的吗？”
奶娘似是直觉地想要摇头，却像迅速反应过什么来，又点头。
我拉拉奶娘的袖子，让她低头与我对视。
我用最坚定的语气说：“我不小了。我要听真话。”
奶娘犹豫半天，到底为难地开口，声若蚊蚋，似乎怕惊动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据发现的人说，死相很难看。没有外伤，但全身皮肤都是青黑的……现在外面的人都很恐慌，说他们是被鬼吸了精魂死的。”
我瞪大眼睛，一盆冰水顺着脊柱浇了下来。
地动停了之后，所有人和事都如此平静，以至于我以为我之前听到的鬼哭是幻觉，而所谓万鬼同窟从山谷爬上来更是荒唐的想象。
却不曾想，难道这最不可能的事，竟最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