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夏末。天台的风却这样冷，锋利地刮过我的耳朵边缘，一刀又一刀。
我拉着苏珊，苏珊被体内的力量拉着，我们在天台边东倒西歪。在某次我的上半身快要探出半空时，我看见低处大街上的车灯如水流过。
我惊得脑袋一炸，瞬时铺出一身冷汗，再无暇细想，拼命扳回上半身，下意识蹲下，全身蜷起紧贴天台墙壁，死死抵住，两只手犹自紧拽苏珊的胳膊。
苏珊的脸异常奇怪，似哭似笑，仿佛已无从控制自己的表情，从中我能分辨出有一些细微的动向是本人感到疼痛。
我低头看看自己快把她的胳膊拽变形的手：“真是……”我低声喃喃，又抬头在风里对着她大声喊：“你坚持啊！”也不知她听懂没有，只是不敢放松手上的劲道。
局面一时僵持。
我想现在应该摸出手机求救，可更知道只要松开一只手，苏珊就下去了。
“你迟早会没力气的。”苏珊低头看着我，脸上是伊伊那招人厌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
我默默地哼一声，想了想，放软语气：“伊伊，苏珊这次受的教训够她记一辈子了，请你放过我们……我想沈先生不会喜欢有人死伤的。”
苏珊的脸上，那伊伊的表情瞬间茫然，控制苏珊身体的力道也松弛下来。我略定下一点神，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突然感觉手掌握住的苏珊胳膊剧烈颤抖起来。
我一震，飞快抬头盯紧苏珊的脸。只见她的表情飞快扭曲，尖尖细细的声音，慢慢变成伊伊本人在自言自语：“他不喜欢……他不喜欢……是，他不喜欢，是怪你！”
她霍然低头，尖声咆哮：“都怪你！”
这声喊叫如一把薄薄的刀切割着空气。我感到耳膜疼痛，而周围的气流开始细微扭曲。
我回头往扭曲处看去。是那些跟着我上天台的鬼。密密地围在一丈之外，本是木然站着的，突然之间开始动了。
它们的表情细微，里面仍有畏惧，大抵是畏惧着我身上的血，却似乎无法控制地，一寸一寸地，慢慢向我们涌过来。
鬼傀儡。
我抬头望向伊伊：“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有这种本事？和我有什么渊源？
她格格地笑。
群鬼越围越紧。若是前仆后继，凭这数量，大概都能淹死我和苏珊。
我飞快地转着念头，算算时间，公仪羽他们应该过来赶晚饭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发现我在天台上么？
正拼命想着该用什么方法通知他们，突然听见远处天台门被踹开的声音，一个熟悉的人在大声高叫：“急急如律令！”
救兵终于来了。
我简直要泪流满面。
下一秒，满天的黄符在飞。带着不知名的火，凶猛地穿梭在群鬼中间。穿过一个鬼，从它的后背到前胸穿出一个洞，又去势不止地继续穿过它前面的鬼体。
鬼群耸动，尖啸不绝，向我这边涌来的势头倒是止住了。
“你的修行很有效啊！”我无法站起身，于是尽最大努力伸直脖子，越过面前的鬼，对着公仪羽大声喊话。
他无暇理我，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在空中飞快画符，手指过处金光闪动。而他的背后，慢慢出现一团黑气。
黑气带煞。
很久不带鬼气的孙曼丽，现了原形。
她黑发暴长，在阴风中翻飞，双臂伸直，十指指甲漆黑，霍然长了三寸，前端尖利如刃。
此刻她的样子，比天台上的众鬼还要可怕。
她从公仪羽身后闪出，脚步未动，身体一晃已直直扑进群鬼中，双手一起一落，已将面前的一只鬼魂活活撕成两半。鬼体已残，瞬间化烟。
众鬼鼎沸，齐齐转头向她扑去。
“小心！”我惊声，捏住一手心汗。却见孙曼丽的鬼脸越来越深，周身黑煞成了团，双手开阖不停，随撕随扔，鬼群虽众，竟一时无法近身。
没有词语可以描述我此刻死里逃生的感激心情。我觉得我可以请他们吃一辈子饭。
“有点本事啊。”直到我听见头顶那声细细的笑。
我骤然回神，惊出一身冷汗。
伊伊能纵鬼。
她此刻眯起眼睛，望着那片混乱厮杀的地方。听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就算孙曼丽是厉鬼，恐怕也不在她的眼里。
无暇细想，我全身绷紧，霍然从地上跳起，猛地撞向苏珊身体。伊伊之前已放松了对苏珊的控制，于是被撞翻在地。
我同时失去重心，扑倒在她身边，不及反应，又掐住她的脖子，条件反射地去捂她的嘴，似乎这样便想切断她的命令。
她躺倒在地，眼神却露出嘲弄。
是，她不用说话。
那混乱之处，群鬼本是在夹攻之下显得颓然，突然之间抬头齐齐尖啸，阴气大盛。而那杀得兴起的孙曼丽，同时止住了动作。她整个人如同凝固，唯有额上青筋暴突，可见她在挣扎，却被某种力量死死压制。
公仪羽飞快转向我和伊伊这处，面色明显焦急，两手极速如风，无数法器带着尖锐啸声，破空而来。
我一咬牙，拼命翻过苏珊的身体，将她的背对着法器的方向。
法器上附有法力，并且十分强盛，是连我这样的外行人都能感觉到的。这样来势汹汹，却在离伊伊三寸之外，犹如撞上了软软的棉花，瞬间消亡了气势，变回一个个普通物品，纷纷坠地。
我惊愕到失语。
公仪羽不可置信地瞪着地上失效的法器，又抬起头望着伊伊，面上只有震惊，是在问她，也是在自问：“为什么会没用？”
“我们道门最顶级的法器啊……不管是人是鬼，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啊……”他喃喃自语。
不管是人是鬼……
我在心里反复掂了几遍。然后，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
我心中慢慢涌起了愤怒。是，我大概想通了一些东西，然而，并没有对面前这神通广大力量的恐惧，只是因为被捉弄而无力摆脱的愤怒：“你到底……是什么！”
伊伊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脸上，眼神傲慢，尽是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