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得脚底发飘，我在那两扇沉沉阖上的大门外停下时，几乎已失去所有勇气。
坐在门外的中年秘书客气却精明，她看了在门口踟蹰的我一眼，再一眼，终于轻声提醒：“你不能让沈先生等太久。”
我深深呼吸，对着她扯出一个抱歉的笑意。
是或不是的宣判，终究要来的。
闭一闭眼睛，一狠心推开门。
沈南城坐在办公桌后，靠在宽大椅背里。日影西斜，夕照在他的身前投下暗影，他的脸湮没在光与暗的交界之后，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贯来在人前只是淡漠。就是淡漠已经令人想屈服。而在我终于能够平视他之后，又发现他还有更威严的一面。
我心跳得厉害，耳边像有鼓点在捶，低着头过去，在他桌前罚站。
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长久地，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令我心里越来越没底，鼓一鼓勇气，抬起头，试探地说：“沈先生，周末去沈家的事，我很抱歉……”
他打断我，声音平静，但我听出了下面压抑着的暗流：“我说过让你有事就叫吴潜，为什么不听话？”
吴潜都报告他了。
吴潜那样忠心，怎么可能不一五一十全部报告他呢？
而他完全不在意我对沈家事的解释。
他在意我没有听他的话。
他在意我把自己置身危险中。
我鼻梁发酸，眼底热流涌上。我试着仰头想将眼泪憋回去，但努力都徒劳，它们那样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索性又低下头去，吸吸鼻子，任由它掉下去，落在地面显出一个又一个水渍。
我一吸一顿，听到座椅挪动的声音。是沈南城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我面前。
我再次闻到他身上那道似莲非莲的幽幽气息。以往这道气息都令我得到安慰，而今天只让我的心绞成一团，更加泪眼模糊。
“南雅，我没有骂你。”他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只是怕。怕你老是这样。你太弱，经不起这些事的。”
我拼命摇头。我想说话，想说谢谢他，想说以后我再也不会了，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全身力气都在压制自己嚎啕出声，我听见自己局促抽噎的声音。
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抚在我的脑后，轻轻用力，我的脸随后贴在了前方那个温暖结实的胸膛上。
“别哭了。”那里的心跳强健有力，胸腔震动，是沈南城在我的头顶深深叹息。
我终于放声大哭。
对不起，沈先生。
对我这样好的人，却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那样认认真真地看你，希望在你身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最后我只能放弃那点微末的痴心妄想。
不是你。
我心里一片空白，视野模糊，眼泪无休无止，直到我感到一道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顶发。
我一愣，身体已不自觉绷紧。
然后我听见沈南城在头顶低沉地喃喃出声：“没事的，南雅，有我在，你不会受伤害……”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在唇齿里。我头顶突然生了微微酥麻，是他的嘴唇压上了我的发心！
我瞬间清醒，泠泠然一个激灵。
既然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怎能继续贪恋？
退步抽身要趁早！
我屈起手抵住他的胸膛，一闭眼一咬牙，用力支起手臂将他一把推离。
他似乎一怔。
我不敢睁眼看他。
然后感到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他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笑意，很有耐心地哄我：“好了，你听话，以后我再也不说你。”
他误解了。
我深深吸气，睁开眼，定定望进他那双深邃得像夜空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至今仍会令我心脏炸裂：“对不起，沈先生……我必须谢绝您的好意了。”
沈南城一怔，目光随之凝固。
“什么意思？”他慢慢地直起身，在夕阳下再次恢复到那个崖岸高峻的模样，一字一字，重若千钧。
我双手背到背后，用力绞紧，试图借用这一点力气撑住自己：“沈先生，因为我想起一点事……”
一语落下，这个高阔的空间里，近乎死寂。
“你想起了什么？”慢慢地，他问。不知是否错觉，他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一点沙哑。
“我想起来，我……在找一个人。”我不敢看他的样子，侧过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盯着窗外的夕阳，艰难启齿。
他没有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个人……不是您。”我咬牙，一口气把话说开。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抬眼看我，声音里这样缺乏温度：“南雅。”
我心里一悚。
他慢慢地说：“你要找一个人。所以，你觉得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我张了张嘴。
不是。
是你打扰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寻找的那个人，与我曾有怎样的恩怨纠葛。
但我看过沈默与孙曼丽，他们两世纠缠，命中注定。
如果一切都逃不过命定，那么沈先生，注定是过客。
既然如此，见好就收。胜过他日那人出现，面面相觑。
此刻我的心有一种疼痛绵绵不绝，不用掏出来我也知道它血肉模糊。却不能告诉沈南城，推开他的时候，我其实比他更难过。
我闭上嘴，默默地盯着窗外残阳如血。
室内光线已渐渐暗下来，沈南城在光影交界处，不说，不动。
空气凝固，压得我就要站不住。
突然，门口悉索，有一点动静。
我心里一松，感激地回头去看。门向里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沈默。
他大概鼓起了这辈子的勇气，小声道：“大哥，是我带他们去沈家的，跟南雅无关……”
沈南城头也不回，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隐有雷霆万钧。
沈默全身一抖，可怜巴巴地看我一眼，表示再也爱莫能助，然后飞快缩回脑袋，逃之夭夭。
这个永远分不清楚状况的二世祖啊！可他最后还是鼓起了一点义气不是？看着在余韵中摇晃的门，我想破涕为笑。
“你很高兴？”本来因为沈默打岔而稍稍活泛了一些的空间里，沈南城的声音冷冷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