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在黑暗里沉默对坐,实在尴尬。
我目光悄悄转到床头,瞄一眼,又瞄一眼,想去按开照明开关。
我刚刚往那个方向伸出一根手指头,沈南城已经站起来。此刻月光渐明,映出他身影轮廓高大威严,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赶紧把手收回来,正襟危坐。
明明是这样的黑暗,我却觉得沈南城的目光十分洞明。即使我什么都看不清楚,去也能感觉到他最后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去了。
本是压抑得令人想尖叫的室内气氛松弛了下来。
我应当是松一口气,可是,我莫名地开始难过。
这两天的奇遇,就算是……到此结局了吧?
我强自振作,准备回家。
看看公交路线要转两次,我掂了掂自己的包。里面有薄薄的一张纸,是沈南城当初给我的那张支票。
我低着头,苦笑一回,自暴自弃,伸手拦出租。
这个城市的出租司机一向爱与乘客搭话,但现在后排的乘客是在医院拉的一个精神颓废的女人,大概他也实在不知怎么与我开始话头,于是拧大了收音机的音量,默默开车。
“办贷款……”
“现在让我们来听听这位听众怎么说……”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在不停的调换频道中,广告与音乐,夹杂着电流的沙沙声,不同的声音,轮番交替。
这个热闹俗气但鲜活的世间,每个人都在兴致勃勃地活着,奔走着。他们知道他们的根源,他们的过往,于是更确定自己的未来。
除了我。
我从哪里来,又往那里去?
一无所知,心有恐惧。就算在某个时刻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感觉滋生,也得亲手将它连根拔起。
我蜷起来,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眼眶酸热,眼前一片模糊。
“要纸巾吗?”司机是个好心人,终于看不下去。
“啊,不,谢谢……”突然有人和我说话,倒把我从顾景自伤中拉了出来。我不想麻烦他人,谢绝了,仓促地去摸自己的包。
触手柔软。
我拉出来看,竟然是沈南城那天递给我的手绢。
这两天的大事件应接不暇,还没来得及将它整理出来。
他自然是不缺一张手绢,而事已至此,我也不至于再巴巴地洗干净送回去。
我看了它半天,吸吸鼻子,拿起来,恨恨地撸了一把鼻尖。
下车给钱的时候到底还是心疼了一把。
身心俱疲,回去后一头扎在床上,就睡去了。
这回的睡梦极其清净,再没有梦见那个曾和我说话的人。
直到有人砰砰敲门。
我糊里糊涂地爬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竟然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门外还在砰砰砰。
我匆匆用冷水拂一把脸,拉开门:“王姐,这个月的煤气表抄过了……”
“了”字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囫囵地含在了口里。
门外并没有抄煤气表的社区大姐,倒是站着几个精神旺盛的大叔,衣服上印着搬家公司几个字,见我开门,捋起袖子,声如洪钟道:“姑娘,我们来给你搬家了!”
好大阵仗。
我张了张嘴:“我不搬家。你们走错了。”
为首的大叔低头看了看单子,又抬头扫一眼门牌号,胸有成竹地道:“就是你家。”
“喂喂!”我挡住门,觉得现在的状况十分之滑稽。难不成我这是又遇上什么精怪事件了?
我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下,说:“还是现原形吧。”
“啥?”他们鼓起眼睛,不明所以。
然后我听见一声叹息,似是无奈,几不可闻。
我怔住了。
那个走过来的人,不是沈南城,还会是谁?
他此刻没什么表情,慢慢的走上台阶,看我死死盯着他的样子:“看到我很奇怪?”
我想了想,诚实地点头:“嗯。”
我本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他横眉冷眼看我。
我想起自己昨晚的不识抬举,觉得他真是大人大量,有点讪讪地低了头。
但我不能否认,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底曾悄悄地开出一朵花。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满意了,微微一笑,对着搬家员工的方向点一点下颌:“是我叫他们来的。”又对我说:“去收拾东西。哪些要带走的,跟他们说。”
我还不太清醒的大脑咔咔转了一回,终于想起昨晚他说另找住处的事。
我分明拒绝了,他就直接打上门来?我张口结舌:“我说过我不搬的!我付不起房租!”
他说:“你付得起。”
我用什么来付?我疑惑地瞅他,然后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初他给我的那张支票。那可是我现在唯一的财产了!
我迅速瞄一眼昨晚扔在沙发上的包,紧张地强调:“那张支票现在是我的了,怎么用它应该我自己决定。”
沈南城的眉心抽了一抽,语气颇有无可奈何:“它是你的,我没说动它。”
我松一口气:“所以我还是付不起……”
他不想再和我车轱辘话来回说,只言简意赅地道:“你付得起,因为你马上就是沈氏的员工了。”
我的下巴掉在地上:“谁说的?”
他说:“我。”
好吧,他是沈氏一言九鼎的掌舵人,要聘进一个员工,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沈氏的员工待遇是首屈一指的,若我进了沈氏,确实很有帮助。
可是,好不容易下定远离他的决心,还是不要半途而废的好。
我摇头:“谢谢您,可是我在现在的公司待得很开心。”
他没说话,从我身侧走过,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跟在他身后进去,看看并不敞亮的客厅,简单的家具,陈旧的沙发,本与沈南城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的。
可他从容地坐在这个局促的空间里,神情自然,如同坐在王座上,同样凛然不可直视。
这样的人物,谁有自信接得住?
我心里叹息,搬了张凳子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坐下来,自觉安全。
他看我一眼,我不太确定这眼神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满,但他还是开口了:“我已经跟你老板说过了。”
我嘴巴张了一张,然后真火了:“你怎么这么专断?老板老板娘会怎么想我?”
他神情闲适:“可是你老板很开心,你老板娘还托我好生关照你。”
我气结。心里掂了几个来回,想着怎样杀杀他威风才好,但最后还是没有主意,只得转头望着窗外窄窄的小块天空,打定主意非暴力不合作。
虽然没有对着沈南城,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梗着脖子不回头,只觉得坐姿左右不是,背上像有蚂蚁在淘气地爬,越来越不自在。
终于,他叹息一声,在我背后慢慢地说:“南雅,我只是想帮你。”
那声叹息令我的心紧紧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