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青娥舍地宫内,长长甬道尽头,把守阵宫入口的青娥们见一位蓝衣少女推着一方木轮椅走出,眉间都是一蹙,立时冷喝。
“是我哪。”娄无智从端木椅后走出,眯眼笑着看向数名青娥。
“舍主!”诸女忙跪地颔首,语中都是恭肃。
“她就是清云宗主端木先生,受我所托要入阵宫去,你们不要担心。”娄无智指着椅中之人道。
跪地青娥一听,神色都是一凛,几分崇敬好奇地去看椅中那白衣之人。
女子神情淡漠,静而沉。三千青丝如瀑,两鬓雪发轻垂,眉目淡远宁静,周身不见悲喜人息。
“拜见端木先生!”不觉声音便恭敬以极。
椅中之人垂目为礼:“诸位不必多礼。”
诸女伏地一瞬,陆续审慎起身,仍不免小心地细看那方白影。目色恭然。
蓝苏婉慢慢推着白衣的人去到青娥们背后、那扇紧阖的巨大石门前。
为首的青娥看着那方木轮椅,面有难色道:“先生请止步,此阵宫石门重愈千斤,且有舍监所布奇阵守护,唯舍主、舍监能进,还请先生……”
话音未落,便见寒光一闪,几枚银针射向石门,落于巨门四方大位,无声没入,竟如入泥。
见者俱一震,凛神看着那微微反射出寒光的针背一点。全然未看清那一人如何出手。
“小蓝。”女子语声清冷以极,淡淡出口道一句,便慢慢放下了五指,拢手于袖中。
蓝苏婉肃声应:“是,师父。”下瞬腕间一转,数十道无形蚕丝甩出绕缠住了银针针背,四方之位以丝线一连,被蓝苏婉拉至白衣的人耳侧。
方靠近,便见椅中的人抬了首,弹指一枚银针射入了巨门以右。
众人见之惊震莫明,还未回神,便听石门内部响起“叮叮”两声铿锵短音,紧随之厚重石门轰隆隆向上拉起。
“此一入阵,万事难料,端木别过娄舍主……若能安然出阵,必亲奉此罗镜钥匙,归还贵舍。”白衣的人向娄无智点了点头,而后面色沉肃下来,由蓝苏婉推着进入阵宫石门之内。
“你……你们小心。”那年纪尚轻的男子对着白衣人的背影嚷了一句,站在众青娥前首,眼见着厚重石门又轰隆隆落下来,重重合上。
无声扬起泥尘。
……
广陵郡郊外的暗林中,雨声如雷,一柄翠色纸伞轻掩在常绿的碧木横枝下,滴雨成帘。
执伞的人紧紧看着几丈外的一个帘洞,抓在伞柄上的五指握得极紧。
一方素色身影由远及近。
纸伞下的翠色身影立时回头,面朝来人单膝跪下,也不管雨水泥泞。“参见影主。”
“公输明可是死了?”来人静静执着一方小伞,语声柔淡。
“回影主,是。”
“梅疏影可有来得及问出什么?”
跪地的人头微垂。“便只听到一个字。”
“哪个字?”
“墨。”
素衣女子的神色凉薄了几分,看着地上的人微冷声道:“你出手晚了。”
影木头低的更低。双腿浸在林泥雨污中,一声不吭。
“公输明并非梅疏影的对手,但他将人引入阵中,你便就不安心了。”
“属下不敢……”
郭小钰看向那方爬满藤野的帘洞,语声浅淡:“以梅疏影的才智,怕是心下早已认定……也不差这一个‘墨’字。”她转身朝来路回转:“走吧,我们该回了。”
地上的人却迟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帘洞。
素衣女子神色便淡:“怎么,你还想去助他不成?”
翠衣的人立时惶然,弃伞伏于地上:“属下不敢!”
“那便走吧。”
影木依言而起,捡起纸伞跟随在素衣的人身后。
郭小钰淡淡道:“你不必多虑,此人岂是这样容易死的?公输明武榜排名第九,在他手下却未能撑过百招,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原本公输明以身作饵引梅疏影入阵是为了让自己摆脱此人纠缠,结果却在阵中亦被他逼问出这一字,足见其能。”
翠色身影低头执伞,亦步亦趋地跟随在郭小钰身后,听罢,忍不住道:“影主怎知公输明是在阵中被他逼问出这一字?”
郭小钰微微一笑:“若非被困阵中,你在公输明败于梅疏影受他逼问的关键时候出手杀公输明,梅疏影岂会放过你?”素衣的女子语声淡淡:“怕是你早已被他擒下,无法出现在我面前了。”
影木低头:“是……便如影主所料,梅疏影被阵式困住,不得而出,才叫属下有机可乘。”
郭小钰慢慢行于林中,身形已远:“梅疏影曾败于陈梦还一阵。但公输明用陈梦还的阵宫来对付梅疏影,此事青娥舍应是不知的,否则以娄无智和梅疏影的交情,陈梦还未必肯。”
“那……”影木欲言又止。
“我自是希望此人能被困死于阵中,只不过怕是也只能想想而已。”
影木默然。
“他有双璃护法左右,身具惊才,武功又深不可测。若非遇到太过相克的阵,便难陷入险境。”
翠色身影听罢一怔,回头来看向那一方越来越远的洞府,目中隐隐有忧。
……
“公子小心!”璎璃急唤一句,忙跃身而起,但见四周石木再次移动变换起来,急速下落、前进、后退,将她带到了一方潮湿封闭的泥沼之上。
脚下污泥踏之便落,难以立足,得不了片刻喘息。
璎璃面色极肃,将剑插在移动未止的石壁上喘息一刻,抬头来便见不远处的人仍在四面镜壁之间难以走出。
梅疏影环顾四周移动旋转的镜壁,手中玉扇越握越紧,无数幻影在镜中闪烁隐没,最后竟都化成了真,慢慢靠近过来。红梅绮艳,他跃身往后避开,身后便是一道幻影兀地袭来,梅疏影半空中扭身一转,玉扇一扬,正欲将之击落……一眼看清那方隐隐绰绰的幻像,手中之扇竟是本能地一滞。
一支冷箭呼啸而过,从梅疏影右手腕上方紧贴皮肉穿出,带出一窜血珠。
“公子!”璎璃在那一方泥沼阵中见之,语声更忧。
镜心之阵,心魔映镜,幻化虚实,困顿自缚。
红衣女子远远见他避之闪之,面色时惑时怔时茫时愣,却就是不出手……无数次面对从刁钻角度放出的冷箭没有一次肯以玉扇击之碎之,一味避闪,束手以极,身形越来越乱。
“公子!您看到的不是真的!还请出手!”
阵中的人却似不闻,眉间紧拧,面色寒肃,冷淡凉薄的唇紧紧抿着,腾跃移闪间眼神越加混沌。
此情此景依稀再现,恍然间便似见到了多年前的那个自己,依旧是这样退避闪却,成全或葬送。就是难以对这些装作幻像的危险下去杀手。
越来越多的幻影缠绕靠近梅疏影,紧紧握着手中玉扇的人看着它们,看着它们,心绪突然浮躁起来。目色霍然一冷。
不过就是些假像!何至于如此这般到了我面前……再者,我便是伤了你又如何?!
握扇的手猛地一紧,指间之力透柄而出,重重击向靠近自己的那一丛白影。
远处璎璃但见玉扇“啪”的一声击向冷箭,在梅疏影转腕间往后倒射回去,接连不断的撞击在后续冷箭上,铿锵声起,无数铁箭撞回镜壁。
梅疏影旋身而落,四周冷白的幻影正慢慢溃散,他毫不留情地挥扇击之,面色寒凛,已是分毫不加容情。
璎璃见得,面上不由便喜。
四周镜壁被铁箭一撞,终于开始出现裂缝,梅疏影看见壁内所有幻影假像都虚幻起来,独有一个慢慢从镜壁后方移出,离自己越来越近。
“如此一再出现,实在令人厌烦!”梅疏影冷声一句,狠狠以扇击去。
“阁主。”
便听那幻像轻轻道出两字,竟极真切。
梅疏影不禁一怔,手中便顿。只是下一刻霍然又极为冷怒,目中愤然寒彻:“你莫不是道我还会再栽一次?不过是些幻影,本公子岂会如此傻?端木孑仙,我一直就想要你死!”
杀招又至。
那方木轮椅中的人微有叹然:“倒不知,原来阁主对端木积怨如此之深……”
腕间凝住,梅疏影猛地一震:“你——”
白衣的人端坐椅中,抬头来望向面前的人,微颔首道:“经年不见,阁主无恙便好……端木有礼。”
不远处的璎璃蓦然怔住。
怨憎会、贪嗔痴、求不得、放不下……这镜心阵反映的是本心欲求,令公子在阵中困顿难以破出的……是端木孑仙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