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北城一直很沉默。仿佛身处于另一个时空,对周围的热闹与喧嚣充耳不闻。他静静地看着高贵漂亮的礼仪小姐推着车,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上台,在得到了一个漂亮的数字之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缓缓离开,换上下一位高贵漂亮的礼仪小姐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郑邵城的话就像是一粒种子,在他的心中疯狂的生根发芽。
遇到一个让你不做就觉得很舒服的女人可是很难得的;
最可怕的,就是你除了跟她做,就没有别的事情能和她做了;
是不是对的人,试过才知道。
他在心中默默重复着,忽然觉得台上的每一个礼仪小姐都变成了她的样子。
那一夜宋北城失眠了。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慢腾腾的将两人相遇相识的片段循环播放,从她深邃纯澈的眼到她淡薄平静的语调,从她孤寂执着的背影到她面色无常眼底泄露出的无尽悲伤……他是有些犹豫的,他相信缘分这种事,也觉得和她应该是有缘的,但他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一个认识才一个月的女生,而且是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女生。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起一边的手机便拨通了顾蔷的号码。
“顾蔷,你耳朵后面的,是胎记吗?”
电话那端很安静,女孩子沉默了几秒,才有些惊讶的问:“是啊,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梳的是短发,那块胎记又小,很不容易被发现。
宋北城轻轻地说了一句:“没事,我就是问问。”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晚安,做个好梦。”
挂掉电话,所有的犹豫瞬间烟消云散,春暖花开。
那时付凉生站在他的对面笑着问他,你知道我手心有一颗痣吗?
他怔住,诚实的摇摇头,回答说,我真不知道。
于是付凉生就哭了,声音颤颤的,可是周世良知道,北城,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我,这与时间无关。
是啊,用情深浅,与时间无关。
就像对她,哪怕只是短短的时间,他已经开始在意,宠着她了。然后他就明白了,他完了,这回是逃不掉了。
中午的校园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宋北城开着车在校园里毫无头绪的闲逛,对于顾蔷,除了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他一无所知。
无奈之下,只能拨通顾蔷的手机。
许久,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那端传来:“顾蔷不在,有什么事待会再打吧。”
“请问她去哪了?”
钱裕先是一愣,连忙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宋医生,震惊的差点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我……日!男的,竟然是男的?”
宋北城皱了皱眉,“是。”
“哈哈”,钱裕开心的大笑:“你找顾蔷是吧,你在哪呢,我找你去啊。”
“啊——不用了……”话没说完,通话已经停止了。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首先,她并没有告诉自己顾蔷在哪;其次,自己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在哪;最后,她来找自己……有必要吗?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她那边便又打电话过来:“宋医生,你在哪呢?”
宋北城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将自己周围的建筑物形容了一遍,那边“呵呵”笑了两声,“你在那别动,我两分钟就到啊。”
她们两个应该是朋友吧?性格差别还真够大的。
又等了好一会,车窗被人敲了两下,宋北城摇下车窗,就见到一个……怎么说呢?长相很中性化,梳着时髦的中分短发,牛仔衬衫,五分短裤,个子很高……有很明显的肌肉,
这样一个女孩子。
“宋医生?”她抿嘴一笑,露出脸上很深的一个酒窝。
“先上车吧。”
“外面太热了,还是车里凉快。”她骂了一句:“宋医生,想不到你这么年轻,你和蔷哥什么关系啊?”
宋北城一愣,笑着答了一声“是”,想了想又回答:“朋友。”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你也别怪我反应大,主要是我们同学四年了,有男生找她还是第一次。”钱裕抖了抖上衣,笑着说。
宋北城心里一颤,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性格就这样,跟谁都是冷冰冰的,谁能受得了她呀?”钱裕笑的可灿烂了,“除了我。”
“嗯,她话确实很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有时候话也挺多的。”
“是吗?你是不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和她混熟关系。”
“对了,你是要追她吗?”
宋北城决定收回最开始的话,物以类聚,这两个人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
尴尬的笑了笑,才冲着钱裕轻轻的点了点头。
钱裕“哇——”了一声,冲他竖起了拇指:“那你可要努力了,追她就跟空手爬长城是一样的,又累,可又不想转头放弃,继续下去还要忍受喘不上气的窒息。”
他觉得她比喻的恰当极了,于是低头低低的笑了两声,慢条斯理的回答,“我知道。”
他虽然知道,但不代表他会放弃。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宋医生,要不要我帮帮你?”钱裕冲他眨了眨眼睛,瞬间转移阵营,将顾蔷给卖了。
这当然不能怪钱裕,怪只怪宋北城长得太帅,笑起来就跟天使一样,性格又好,穿的也好,车也好……这么完美的男人,钱裕当然要帮顾蔷把握好。
宋北城没说话,只是看着钱裕。
“如果你请她吃过饭了,那她一定告诉你了,她不吃吃辣,不爱吃鱼,不吃洋葱,不吃猪肉,不吃苦瓜,剩下的随意。”她看了一眼他的反应,才洋洋得意的说:“她最爱吃的,是蛋炒饭,还有草莓味的冰淇淋。想不到吧,她最爱吃草莓。”
“但是如果你要问爱好,我只能说,她喜欢的东西,都是不要命的。”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千万别和她聊关于她的眼睛和她的母亲的话题。她会赏你一个过肩摔。”
宋北城心里顿时就明了了,难怪上一次她突然就变了态度,拒绝再和他交谈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没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跟你说了也不见得你就能成功。给,这是她的手机,你帮我带给她;她现在就在旁边的这栋楼里,五楼,右手边最里面的画室。对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采用就行,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她打开车门便下了车,冲他抿着嘴摆了摆手。宋北城不知怎的,忽然开口叫住她:“你和顾蔷,是很好的朋友吧?你很了解她。”
钱裕停住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皱着眉细细想了好久,才点点头:“我觉得我们也是。”
如果越了解一个人就代表两个人的关系越好,那么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是她很好的朋友。 顺着楼梯缓缓往上走,隐约能闻到空气中浮着的笔墨香味,地面擦拭的透亮,墙体洁白,走廊两侧挂着学生的优秀作品。
他的脚步逐渐缓慢沉重,最终停留在一幅油画前。最底端,是用碳素笔深深写下的一个娟秀姓名。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
转眼就各奔东西。
他这一生最自在的时光,已经在大学校园中过尽了。
一抹微笑在嘴角缓缓荡漾开来,推开手边的那扇门,抬步走进去。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照的整间画室一片明亮,画室中弥漫着浓郁的颜料的清香,窗户敞开,有清风拂进来,吹动着纯白的窗帘轻轻掀起。画室里只有一个人,站在窗边的画板前,头微微靠向一边,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目光相触的瞬间,他轻轻一笑,伸出手。
“嗨。”
顾蔷将画笔放在调色板上,放在一边,颇有些意外的问:“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窗下,身上的围裙沾上了一些颜料,头发依旧顺到脑后,额前、耳边有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她抬起手,将碎发捋顺到耳后,头一歪,嘴角轻轻上扬。
缘分就是如此的奇妙,仿佛昨天他们还是完全陌生的路人,一杯酒的时间,他们便如此熟悉以及习惯对方的存在了。
“喏,要不是打了你手机,我可能逛上一天也找不到你。”他抬步靠近她,将手机递给她。
“还好是你朋友接的电话,她告诉我你在这的。”
顾蔷接过手机,看着他清华的眉目,微微皱眉,问了一声:“钱裕?”
宋北城“啊”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甚至没问那人的名字。
“那天,谢谢你了。”她的目光停留在画板上,语调不经意的柔和下去。
“谢我什么?”
“谢谢你那天及时赶过来,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字一顿说的清晰而平静:“我从没想过会失去她。”
哪怕她一直在反抗,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去伤害她的母亲,她也从没想过要失去她;她只是在赌一口气,为了证明她并不是一个替代品,为了证明令她如此心烦意乱的人是她,而不是他。她一直以为死亡只是生命循环的一个小插曲,从还未拥有之前就注定会失去,那么为何还要在意?为何还要珍惜?可是,生命几多凉薄,当失去感如此真实的降临在她的头上时,她真的怕了。
她怕,如果这世上仅有的两个和她的生命拥有着扯不断的羁绊的人也都离她而去,那么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天职而已。人人都会失去的,哪怕是最优秀的医生,也免不了有生命从他手中漏掉,他以及他的亲人死亡的结局,人这一辈子本来就会有遗憾。”他坐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空旷的操场,橡胶跑道,中央绿油油的草地。
“有些人是一个很小心的,为了不让自己留下太多遗憾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活,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结果很多事情还是会脱离掌控。其实有什么关系呢?人终究是要为自己而活,你的人生,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的根本就不重要。”
他的声音很温柔有力,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也正好在看她,目光很温柔,很沉静。以前她的老师告诉她,搞艺术的人才能拥有世界上最深沉细腻而感性的灵魂,所以如果想学好艺术,先要拥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要学会将你的思想,你想说的话表现在你的作品中,但是你想说的话一定不能掺杂个人情感,消极的,愤怒的都不可以,而你的思想,一定不可以是为了迎合大众思想而产生。
她觉得她身边的男人就是这样的。
“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用啊”,他诚实的回答:“所以我距离上班还有51分钟,我帮了你这么多次,今天换你来报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