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比诱。
她坐在吧台前，摇晃着杯子中的酒，看着不远处的杜子有笑容满面的招呼客人，那名客人看起来喝了不少的酒，说话的声音很大，不时蹦出几句脏话。
顾蔷别过头，不再看那边。以前的她最听不得谁在她面前说话不干净，两伙人干架，站在前面骂骂嚷嚷的一般都没什么本事，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说白了，就是欠揍。
正巧烟瘾上来了，顾蔷干脆起身去洗手间，这里禁烟。
她隐约记得那个医生跟她说过要忌烟酒，却没有告诉她后果。顾蔷顿了顿，有点后怕，几秒之后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后怕也没什么用。
她烟瘾不大，以前也都是别人递烟给她她才抽一根。后来有人告诉她，别随便接别人递过来的烟，里面保不准就有什么，在外面都要多长一个心眼，谁都不可信；在那之后，顾蔷才开始习惯性的在兜里准备一盒烟。
她今天莫名的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这个念头不好，她被警察带走的前一天也是这样。
这样想着，干脆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将头埋下去，任水打湿头发，又在水中憋气憋了很久，再起来时心情才算平复下去。
洗水池旁不止她一个人，有男有女，此刻都一脸惊愕的盯着她，可能觉得她不是一个醉鬼就是个瘾君子。顾蔷抬手，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脑后，就着镜子的反射对着身后的男人缓缓勾出一个笑容，并不灿烂，但足够诱，然后在男人们惊艳的目光中潇洒离开。
离开洗水间，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这才发现她的上衣全湿了，不远处聚拢了很多人，顾蔷停下脚步一听，争吵声是从吧台的方向传来。越过围观的人群，便看见之前那个醉酒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而对面，是被泼酒的杜子有。
水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滑落，白色的衬衫染成了红色，他一声声的鞠躬道歉，那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那男人身形有些摇晃，嘴里叫骂着：“让你喝酒是给你脸了，你还不喝？”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调酒师不能接客人的酒。”他脸上依旧挂着微笑，酒从他脸上淌下，他也没有伸手擦拭。
“狗屁规定！我今天就让你把酒喝了！”男人暴躁的将手中的杯子向杜子有脸上掷去，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杯子在酒架上炸的粉碎。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
“你还敢躲？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是来这消费的，就算打死你我看谁敢管我！”
男人隔着吧台扯住杜子有的领口，浑浊的酒气令杜子有忍不住将头转向一侧，却正好对上顾蔷漠然的注视，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冲她摇了摇头。
那男人说的对，酒吧里不成文的规定，服务生不能对客人动手。
顾蔷却在杜子有震惊的注视中以及周围人的议论下迈开腿向前走去。
伸出手握住男人的手腕，男人吃痛的松开抓着衣领的手，转过头恼怒的看向来人：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个头到他肩膀，看起来柔柔弱弱，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但是她抓着他手腕的力气却惊人的大。
男人愤怒的甩开顾蔷，反手将她推开，顾蔷一阵踉跄，向后闪了好几步。
“你谁啊，敢管老子的闲事！”
顾蔷伸手扫了扫刚才被他触碰的地方，再抬头时脸上却是笑着的，不急不缓的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和烟盒，抛给另一边的杜子有。
“我是来消费的，所以今天就算是打死你，我看谁敢管我。”她忽然就收了笑容，眼底一片冰冷，语调平平的重复了一遍男人刚才的话。
下一秒，顾蔷冲地上啐了一口，上前两步，猛地抬腿，一脚踹在男人小腹上，只听男人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还没稳住身子，女生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手扯住他的领带向下用力一拽，膝盖重重顶上他的胃，松开手握成拳，准确无误的冲他的下巴打出一记勾拳，在男人倒退的时候再次抬起腿，狠狠踹上男人的胸口。
一连贯流畅的动作打蒙了男人，也看傻了观众，人群中甚至有人不怕事的在拍掌叫好。看着男人重重的摔在地上，眼中已经流露出恐惧，顾蔷甩了甩手腕，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抓起一边的转椅，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向男人。
“别，是我瞎了眼冒犯了小姐，小姐高抬贵手……”男人向后退去，围观的人也很“懂事”的向后退开。
“你以为演武打片呢？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想揍你。”她一步步向着男人逼近，看着他眼中的恐惧越发清晰：“你不挺能耐的吗？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算什么本事？把你刚才撒泼泼酒的架势拿出来。反正我又不是服务生，什么都不怕的。” 杜子有站在一旁看着，突然有些怕，只觉得顾蔷这一椅子砸下去，那顾客肯定是熬不住的。
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围过来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看那身板也是练过的。顾蔷皱着眉，郁闷的看着笑眯眯的走过来的男子，四十几岁的样子，又听见杜子有在一边恭敬地叫了一声“老板。”
几个黑衣保镖将醉酒男人扶起，老板笑眯眯的回头看了一眼，问了杜子有一句：“这位客人消费多少？”
杜子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答：“正好四百三。”
“这样啊……那扔出去吧。”人群因为老板的一句话再次熙熙攘攘起来，老板也不在意，转过头冲着顾蔷微微鞠躬，“多谢小姐出手解围，保护工作人员的安全本应该是店里保安的工作，他们疏忽了，还好没造成损失。”
顾蔷一挑眉，将转椅丢向一边，心中估量着这老板不知道在一边看了多久的热闹，也不知道他在算计着什么。
权衡利弊这种事顾蔷最不会了，因为不会，所以她讨厌生意人。所以以前有人说她适合生活在乱世，就她这身手和作风一定可以青史留名；唯独不适合现在这个社会，因为这里，更像是一部宫斗剧，玩的，都叫心计。
“你打算开除他？”径直走向吧台，从杜子有手里接过东西，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不会。这件事也不是调酒师的错，没有理由开除调酒师，小姐放心。”老板说完扫了杜子有一眼，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于是笑眯眯的对杜子有说：“这样吧，子有也受惊了，今天就提前下班，工资照常。”
顾蔷结了账便领着杜子有离开，站在一侧，看着杜子有坐在花坛边，垂着头沉默不语。见他也没什么事，于是转身打算离开。
“顾蔷。”他忽然在她身后开口叫住她：“今天我高兴，请你吃饭吧。”
杜子有穷，他家也穷，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他没请她吃过一顿饭。
“老板，再来十个肉串！”
顾蔷知道杜子有请不起什么好吃的东西，但她也不在意，依旧是笔直的坐在一边，低着头嚼着手里的肉串，桌子上摆着五六个空的啤酒瓶，身边的杜子有扯开嗓门大喊了一声。
“顾蔷，我没钱，请不起你别的，可你别小看了这地摊，便宜又实惠，还吃不死人。”杜子有酒量不行，两瓶啤酒下肚脸已经泛红，眼神也开始飘忽。
难道什么能吃死人？
“说实话，我今天太痛快了，我来北京四年了，这是最痛快的一天！”说完豪气干云的喝下一杯啤酒，重重的拍了拍顾蔷的肩膀。
“他们混的比我好，有的都有房有车了。我也羡慕，谁不想有钱啊！”他像是发泄一般将肉串塞进嘴里，大声抱怨着：“可我知道他们钱是怎么来的，谁不知道谁啊！我就想本分的做一个调酒师，以后出名了，我也有钱了！”
顾蔷坐在一边，将签子收到一边，防止他被扎到。其实她想跟他说，在这种地方，想出名太难了，想不耍手段两袖清风的出名，难上加难。
但她不能说，杜子有太脆弱，现实太残酷，会击垮他的。
“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看谁还敢泼我酒？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现在我是孙子，早晚有一天我就是大爷！”他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胡乱嚷着。周围有人投来不悦的目光，却被顾蔷冷冷的回视给吓没了胆量。
他憋了好久的话，终于有一天能尽情的倒出来，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默默承受，终于全部释放出来。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到底需要承受多少苦难？她记得外婆告诉过她，六道轮回，功过相抵，善恶终有报。
最终还是顾蔷请了他，结了账，拖着耍酒疯的杜子有离开。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哭了，先是小声的呜咽，后来干脆停下来，抱着顾蔷嚎啕大哭。
顾蔷模糊听见杜子有想家了，杜子有很累，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了想，也只能伸出手抱住他，低声的轻轻告诉他：“杜子有，要是有一天你坚持不下去，就跟我说，我养活你，你给我换药就行。”
因为无论如何，她希望他还是以前的杜子有，住在破烂的公寓，包里有关于调酒的书籍，手机铃声是《我的天空》。
不为别的，她欣赏那样的杜子有。
那样的杜子有，虽然很穷，但他还是杜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