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有站在一旁看着,突然有些怕,只觉得顾蔷这一椅子砸下去,那顾客肯定是熬不住的。
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围过来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看那身板也是练过的。顾蔷皱着眉,郁闷的看着笑眯眯的走过来的男子,四十几岁的样子,又听见杜子有在一边恭敬地叫了一声“老板。”
几个黑衣保镖将醉酒男人扶起,老板笑眯眯的回头看了一眼,问了杜子有一句:“这位客人消费多少?”
杜子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答:“正好四百三。”
“这样啊……那扔出去吧。”人群因为老板的一句话再次熙熙攘攘起来,老板也不在意,转过头冲着顾蔷微微鞠躬,“多谢小姐出手解围,保护工作人员的安全本应该是店里保安的工作,他们疏忽了,还好没造成损失。”
顾蔷一挑眉,将转椅丢向一边,心中估量着这老板不知道在一边看了多久的热闹,也不知道他在算计着什么。
权衡利弊这种事顾蔷最不会了,因为不会,所以她讨厌生意人。所以以前有人说她适合生活在乱世,就她这身手和作风一定可以青史留名;唯独不适合现在这个社会,因为这里,更像是一部宫斗剧,玩的,都叫心计。
“你打算开除他?”径直走向吧台,从杜子有手里接过东西,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不会。这件事也不是调酒师的错,没有理由开除调酒师,小姐放心。”老板说完扫了杜子有一眼,看出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于是笑眯眯的对杜子有说:“这样吧,子有也受惊了,今天就提前下班,工资照常。”
顾蔷结了账便领着杜子有离开,站在一侧,看着杜子有坐在花坛边,垂着头沉默不语。见他也没什么事,于是转身打算离开。
“顾蔷。”他忽然在她身后开口叫住她:“今天我高兴,请你吃饭吧。”
杜子有穷,他家也穷,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他没请她吃过一顿饭。
“老板,再来十个肉串!”
顾蔷知道杜子有请不起什么好吃的东西,但她也不在意,依旧是笔直的坐在一边,低着头嚼着手里的肉串,桌子上摆着五六个空的啤酒瓶,身边的杜子有扯开嗓门大喊了一声。
“顾蔷,我没钱,请不起你别的,可你别小看了这地摊,便宜又实惠,还吃不死人。”杜子有酒量不行,两瓶啤酒下肚脸已经泛红,眼神也开始飘忽。
难道什么能吃死人?
“说实话,我今天太痛快了,我来北京四年了,这是最痛快的一天!”说完豪气干云的喝下一杯啤酒,重重的拍了拍顾蔷的肩膀。
“他们混的比我好,有的都有房有车了。我也羡慕,谁不想有钱啊!”他像是发泄一般将肉串塞进嘴里,大声抱怨着:“可我知道他们钱是怎么来的,谁不知道谁啊!我就想本分的做一个调酒师,以后出名了,我也有钱了!”
顾蔷坐在一边,将签子收到一边,防止他被扎到。其实她想跟他说,在这种地方,想出名太难了,想不耍手段两袖清风的出名,难上加难。
但她不能说,杜子有太脆弱,现实太残酷,会击垮他的。
“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看谁还敢泼我酒?我看谁还敢瞧不起我?现在我是孙子,早晚有一天我就是大爷!”他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胡乱嚷着。周围有人投来不悦的目光,却被顾蔷冷冷的回视给吓没了胆量。
他憋了好久的话,终于有一天能尽情的倒出来,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默默承受,终于全部释放出来。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到底需要承受多少苦难?她记得外婆告诉过她,六道轮回,功过相抵,善恶终有报。
最终还是顾蔷请了他,结了账,拖着耍酒疯的杜子有离开。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哭了,先是小声的呜咽,后来干脆停下来,抱着顾蔷嚎啕大哭。
顾蔷模糊听见杜子有想家了,杜子有很累,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了想,也只能伸出手抱住他,低声的轻轻告诉他:“杜子有,要是有一天你坚持不下去,就跟我说,我养活你,你给我换药就行。”
因为无论如何,她希望他还是以前的杜子有,住在破烂的公寓,包里有关于调酒的书籍,手机铃声是《我的天空》。
不为别的,她欣赏那样的杜子有。
那样的杜子有,虽然很穷,但他还是杜子有。 没有一辆的士愿意停下来载一个醉鬼,顾蔷摆了几次手,见到几辆车都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呼啸而过,也就放弃了,抱着杜子有坐在马路边。
杜子有哭了,喊了,也就累了,没一会就沉沉睡过去。顾蔷原本可以直接丢下他离开,但她不想明天一早就听到“昨夜有醉酒男子惨死街头”的新闻。
在顾蔷感觉他们今晚就要流落街头的时候,一辆宝马车缓缓地停在两人后面,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一个人。车灯晃得顾蔷看不清事物,抬起手遮住视线,透过指缝只能看见来人的皮鞋和西裤。
他缓缓蹲在顾蔷身边,轻声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顾蔷已经被杜子有折磨的筋疲力尽,所以也不和他含蓄,轻轻点点头,“得送他回家。”
北京的夏天很闷热,加上今晚没有风,空气中的味道并不舒心。过了十一点,道路上的车辆终于少了一些,排队等红灯的时间也就不像白天那样漫长。宋北城今晚值班,刚刚结束准备回家,却不想,无意间向车窗外看去就发现马路边上的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身边的人应该是喝醉了,任凭她怎么推拉就是不起来,她招手,却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
也是,谁都不愿意做醉鬼的生意。
绿灯亮起,踩下油门向前驶去,从倒车镜中看见她坐在马路边的身影,不知怎的,手已经先于大脑开始动作,掉头回去。
他甚至懒得去想为什么。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杜子有弄上车,宋北城心中暗暗叹道,恐怕他明天又得重新刷车。
顾蔷坐在杜子有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接在他嘴边,轻声说:“杜子有,你要是想吐也得忍住,实在不行就往这里吐。”
宋北城透过后视镜望她,看她语调不变,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完全没有情绪一样。
面瘫,宋北城终于想起了这个词,他觉得她不只是面瘫,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顾蔷发觉他在看她,于是轻轻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谢。”
“顾蔷!”怀里的男人有些醒了,手在空中胡乱的挥动着,最终抓到顾蔷的手臂,脸在她身上胡乱的蹭蹭。宋北城忽然想起了周世良家的狗在他回家之后也是这个状态。
“在呢。”他听她轻轻地答。
“我一定会有钱的,你要相信我。等我有钱了,我才不会跟那些孙子一样,挥金如土。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他们有钱人才会说,视金钱如粪土,像我们这种人,钱就是救世主。”听着杜子有的酒话,顾蔷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与宋北城的在后视镜中轻轻一碰。
钱就是救世主……
“他花了四百来块钱不也让人扔出去了?还说我是个什么东西?他是个什么东西!四百多块钱……也交不起我的房租。”他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扑鼻而来的酒气,“所以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
声音慢慢又弱了下去。顾蔷像是安抚宠物一样,慢慢的抚摸他的头,低声回他:“没事,杜子有,我瞧得起你。”
车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去,谁都没有在说话,宋北城偶尔向后面看一眼,只觉得那是一个他插不上话的世界。他多少听明白了一些,至少,他是他们眼中视金钱如粪土的有钱人。
他原本以为她就是冷的,但是今天一看,她是只跟他是冷的。
公寓很旧,又小又乱,根本没有能给他站脚的空间,又何况是住两个人。他发誓自己长这么大,除了跟宋老爷子去考古,他就没到过这么简陋的地方。
将杜子有安置好,顾蔷又沉默的替他收拾了房间。离开时她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折回,从他身上翻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红钞。
这个举动看的宋北城又是一愣。
“你……不留下来照顾他吗?”电梯里,宋北城清了清嗓子,开口问。
“我明天要上学,没空管他。”
于是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又是尴尬的安静。宋北城只能盯着屏幕上的数字,10、9、8、7……
她忽然淡淡的开口,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杜子说请我吃饭,最后是我付的帐。”
她不在乎那一百块,但是杜子有有多在乎,她知道。她更知道第二天杜子有醒来,比起这一顿饭太贵的难过,他更承受不住要一个女人买单的羞辱。
因为全世界都能怜悯杜子有,唯独她不能。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电梯“叮——”的一瞬间,她率先迈开步子,平静给了他答案。
“是或不是,跟你也没多大关系。”
宋北城无语了,什么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这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