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后，宋北城还能记得的一幅画面：她静静坐在长椅上，身后是洁白的有些凄惨的白色墙壁，她的手里捧着一本书，耳朵上戴着耳机，手臂上印着淡淡的大天使……那样的安静美好，胜却人间无数。
“等很久了？”
顾蔷抬起头就看见那一张带着笑容的好看的脸。
“还好，不算久。”她合上书，轻飘飘的回答。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身上还穿着洁白的大褂，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着着薄荷香的味道，领口、袖口整理的一丝不苟。
宋北城的目光掠过她膝盖上的书，英文版的《暴风雨》。
抬起手腕看了看腕上干净的腕表，沉声说：“我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想吃点什么？”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以为她还是会像平常一样毫无意外的回答“随便”，却不想，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唔，不是说好了我要请你吃饭吗？我今天有空，请你吃地摊。”
宋北城先是一愣，转而笑道：“好。”
实话说宋北城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路边摊。原因很简单，不干净。说他是医生的职业病也好，矫情也好，他觉得，如果因为食物而导致身体不愉快，那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
所以当他看着服务生小跑着将油汪汪、香喷喷，撒着一层辣椒粉和孜然的肉串摆在桌子上的铁盘子中时，他眉头皱的好高，只感觉那些肉串中的病菌，寄生虫大军来势汹汹的向外爬，禁不住腹中一阵酸呕。
“你不吃？”顾蔷手中拿着一根肉串，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的吗？现在在这了，你倒不吃。”
宋北城尴尬的笑了笑，抓了抓头，“基督教的人不是有种说法，在用餐之前要感谢上帝的赐予吗？所以我在祷告。”
祷告我吃完之后不会坏肚子……
“是吗？”她抽出餐巾纸擦了擦手，“你还信基督？”
“我以为你信。”
顾蔷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看见那位慈祥的老妇人正襟坐在自己对面，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的祷告。在外婆的影响下，在那段阴暗的岁月里，她确实养成了每晚睡觉之前都要祷告的习惯，祈祷上帝保佑明天是美好的一天，家人健康，没有疾病，没有灾祸。
也许是她不够真诚，也许是上帝看出了她内心的怀疑，所以一直到最后，她的祈祷都没能应验。
但她不能接受，外婆那样虔诚的信徒，上帝同样抛弃了她。从此，她再不祷告。
“我不信的。”她回过神来，目光深沉的对上宋北城，语调清冷的说：“耶稣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能救得了谁呢？信他还不如信自己。”
宋北城微微愕然，耸了耸肩，“你说的也对，信他还不如信自己。”
咬了一口肉串，浓重的炭火味道连通着孜然的香气钻进口腔，刺激着味蕾。宋北城点了点头，在心中暗暗评价，味道还不错。
“我看了你说的那个电影。”她喝了一口啤酒，“伊丽莎白很漂亮，也很幸运。”
他无声的笑了，没有想到她真的会看。
“但是现实世界永远不会那么漂亮。”她似是呢喃自语，目光却是锁在宋北城的脸上。
他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远处，有几个穿着普通的男人喝得烂醉，嘴里大声嚷嚷的，什么大不了就弄死他，什么也不看看哥几个是什么人，什么出事有我扛着……
周围人无不侧目。顾蔷和宋北城也转过头看他们，他们脱了上衣，其中一个男人后背有大片的刺青，脚边的酒瓶倒了一地，不远处的服务生想要上前劝阻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宋北城看了看，扬唇就笑了。
顾蔷似乎看出了他在笑什么，冷哼一声：“我纹的和他的可不一样。”
“一群醉鬼，没喝酒之前是北京的，喝完酒之后北京都是他的了。丢人。”她“霍”的起身，喊了一声：“老板，结账。”之后便丢下宋北城转身离开。
华灯初上，他问她：“接下来想去哪？”
晚风凉爽，她惬意的闭着眼靠在靠垫上，听见他的话，也没睁眼，淡淡的回了一句：“吧。”
恰好今晚有一支乐队在那里演出，是一支黑人乐队，到那里时表演已经开始了，典型的美式音乐，狂放而自由；灯光绚烂而迷离，舞池中央有人在跳街舞，下面观看的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拍手叫好。
杜子有看见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时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冲着顾蔷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钻石王老五哦。”
宋北城冲着杜子有微微点头示意，带着礼貌的笑容。
“什么钻石王老五，就是一个大夫。”顾蔷瞪了杜子有一眼，接过酒，递给宋北城一杯。
“把你衣服扣子扣好，看你那风ā劲儿，浑身上下就写了三个字——”她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慢悠悠的吐出三个字：“我——是——。”
“顾蔷！老子跟你绝交！”杜子有恶狠狠地剜着她离开的背影，手却下意识的将领口的扣子扣好。 其实在很久以后，故事的结尾时，杜子有回望自己荒唐、失败而潦倒的一生时，还挺感谢顾蔷的，虽然她嘴上总是在贬低他，但他却明白，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好地。
人就是这样，是好是坏往往很难分辨的明了，有些人总在讽刺，但帮你的、救你的，往往都是他；有些人永远待人和善，笑容亲切平和，但在他平静的目光下，在他微扬的下巴前，你总能感受出他掩饰的很好的瞧不起。
比如顾蔷，比如宋北城。
“顾蔷，你的爱好是什么？”二楼的人不如一楼的多，两个人站在二楼的角落，俯视着一楼的热闹。
她想了想才轻轻开口：“飙车，打拳。”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飙车、打拳是她习惯了的活动，而习惯不等于爱好；就像她习惯了有宋北城在她身边，而习惯也不等于喜欢。
宋北城无奈的笑了笑，心想钱裕说的不错，她喜欢的东西，真的是暴力要命的。
“细想想，我还真是可悲的。我没有爱好，没有为了一件事情，一个人疯狂过，执着过，甚至没有不带任何目的的去过一个地方，做过一件事。”他靠着栏杆，声音中带着顾蔷分析不出的情绪。
“因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的事情只要稍稍努力一下就能办到，那种求之不得，遥不可及的渴望，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中规中矩的生活，朝九晚五的工作，似乎是很多人向往的，我曾经也乐在其中，觉得就这样无波无澜的度过一生也不错。只是现在……”他目光微微的看向身侧的她，“我忽然有了兴趣，有了那种渴望求而得的念头。”
顾蔷看着他的目光灼灼，心中隐隐知道他即将要说的是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忽略心中那丝紧张与期待，淡淡的问：“是什么？”
“是你。”
“顾蔷，”他郑重地唤她的名字，在音乐停止的间隙贴近她，目光真诚没有躲闪，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也许，我还想追求你。”
淡淡的薄荷清香惹得她有些眩晕，顾蔷记得今晚她并没有喝很多的酒，却醉了，心脏慌乱乱的跳的剧烈，她怔怔的看着他，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漂亮的唇瓣。
她深知自己是一个很矛盾的个体，她不相信爱情，却在内心深处渴望着被爱，她总是下意识的保护自己，拒绝着别人，却又希望有人能跋山涉水的来到她的面前……
他能轻松地看出她需要的是什么，轻而易举的就将话说到她的心坎上。她知道身边的男人有多危险，就像是一座悬崖，她一旦靠近，便是粉身碎骨。
可是比起孤单，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只是不知道她对于他又是一种什么感觉，那种头皮酥酥麻麻的，有时会呼吸困难的感觉，又是不是她们口中的喜欢？
她短暂的苦恼了一番，终于放弃再去思考，反正是他主动缠上她的，无论他怀抱着何种目的，到最后后悔的吃亏的也一定是他。既然他说要追求她，而她又并不反感，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以后的事情，慢慢走慢慢看就好。
于是她轻轻地笑了，眉眼弯弯，来到他的面前，扬起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错愕震惊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将唇瓣轻轻贴上他的，将唇间残存的一点点酒香，慢慢过渡到他的唇间。
她感受到他身子明显的僵硬，笑的愈发开心，极其诱而色的用指尖划过他的喉结，替他理了理衣领，终于说出了一句性感撩人的话来。
“那我的爱好，是不是应该变成飙车，打拳，宋北城呢？”
指尖所到之处无不如星星之火将要燎原，好吧，宋北城承认，这女人真的很会勾引人。
然后她收回手，退回到他的身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她只是在转过身作势要看表演时，眼底一片深沉，如同有惊涛骇浪，万种情绪风起云涌。宋医生，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你死的有多惨都与我无关，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