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酌资质庸碌,平时遇事还有高密王跟戚见珣轮流给他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说,但最近意外频发,他亲爹跟岳父都忙的分.身乏术,这会儿戚见珣人还不在,当然也就顾不上给他开小灶了。
这会儿听说亲爹吃了妹夫带来的外甥女亲手做的糕点出了岔子,正心里慌乱,闻言有片刻的语塞,见旁边方安世频频投来要自己稳住的眼色,强自镇定道:“大统领,三两日之后该当如何,这不是父王早先就说过的么?因着北疆为孟伯勤所出卖,如今北疆军正一路往长安败退,咱们一方面防着上林苑,一方面设法接应大舅舅,先平上林叛军,肃正朝纲,末了倾举国之力对付茹茹……”
“世子,这些话末将之前也听王爷说过,自然是晓得的。”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陶褖打断,说道,“然而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会儿王爷跟怀远侯忽然卧榻,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所以即使之前王爷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了,也难保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末将的意思,就是请问世子,若果目前的局势有变,比如说孟归羽忽然来攻,北疆军撤退不及时,损伤太过……您要如何处置?”
方安世一皱眉,想出面圆场,然而陶褖却抢先一步,朝他笑了笑,不软不硬的说道:“方尚书,末将这是在请问世子,您老越俎代庖,是不是不太合适?”
“……若果、若果孟归羽忽然来攻,目前北疆军尚未抵达京畿,自然……自然还是得赖大统领率领禁军抵挡。”容清酌努力想着答复之辞,期期艾艾的说道,“父王素来身体不坏,此番又救治及时,就算三两日好不了,五六日之后,怎么也能发话了……”
陶褖轻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世子的打算,就是让咱们想方设法的拖到王爷清醒过来,于病榻上主持大局么?”
容清酌忙道:“目前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那么敢问世子,若果接下来茹茹可汗那伏真宣布亲征;孟归羽那边得到了什么助力猛攻长安;戚尚书那边行事不利……咱们该当如何?”陶褖眯起眼,再次打断道,“还请世子不要总是指望王爷,说说自己的看法比较好!”
“……”容清酌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忽然道,“大统领,若果我没什么好的看法,你打算怎么样?绑了我们投降孟归羽,还是?”
陶褖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自己,倒是怔忪了一下,才说道:“世子想多了!末将本是禁军大统领,如今孟归羽坐了末将的位子,固然一时间还没有对我陶家下手,然而不过是因为如今局势未定,他腾不出这个手而已!”
“就是上林苑中那些不曾反叛的陶家人,在他手底下,前途也是渺茫!”
“何况是末将?”
“再说末将也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当初既然投了王爷,这会儿断没有出卖主子的道理!”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重提前言道,“所以世子不必疑神疑鬼,以为末将在给您下最后通牒!末将只是希望您能够做好最坏的准备,免得事情真正发生了,您还手无无措!这样的话,哪怕末将对您忠心耿耿,然而危急时刻,却也未必弹压得住底下人的!”
这话说的容清酌跟方安世都是沉默。
过了会儿,容清酌低声说道:“我会好生思索大统领所言的各种情况的……不过,眼下却要托付大统领一件事情!”
“就是父王跟妹夫此番中毒,太医已经查出,是妹夫带来的冬籁亲手所作点心里,掺了断肠草汁液!”
“但我不相信妹夫还有冬籁会对父王不利!”
“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大统领若果抽的出空,还请帮忙查访清楚!”
陶褖答应一声,抱拳道:“世子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先行告退!”
他离开之后,室中沉默了会儿,容清酌问方安世:“老尚书,您觉得,他方才所言不会背叛的话,是真是假?”
方安世思索了一阵,才慢吞吞的说道:“世子,老夫同他相处不多,不好说!然而不管他方才的信誓旦旦是真是假,有一点却是很有道理的:就是他所说的各种意外情况,您必须先想好了如何应对,才不至于在事发之后,没个章程,叫底下人跟着乱成一团才是!”
容清酌深吸了口气,说道:“老尚书放心,我这就好生筹谋,决计不叫您几位失望!”
说是这么说,他接下来紧急召集幕僚商议了一阵,却也拿不出什么惊艳的思路来。
这时候高密王妃却接到消息,亲自过来了。
王妃先去看了高密王跟元流光,这翁婿两个中毒不浅,这会儿尽管没了性命之危,却都还在昏睡之中。
王妃只在病榻前稍微站了站脚,也就退到外头花厅,命人去召容清酌来说话。
容清酌这边正同幕僚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闻言忙告罪一声,匆匆前来。
到了花厅,就见王妃只带了赵姑姑一个伺候,余人都被挥退在回廊上。
纤细若春葱的指尖把玩着墨彩描金七瓣葵口茶碗,碗中茶汤清香袅袅,混合着王妃所用冷香的凛冽,让跨进门槛的容清酌有片刻的恍惚。
是想起快二十年前,容睡鹤尚未出事,高密王府还是人丁兴旺熙熙攘攘时候,偶然到湘霁堂拜见母妃时的景象。
只是那会儿的高密王妃通身端庄大气,生机勃勃,即使爱用凛冽的冷香,也只显得高贵不俗,与众不同;此刻的王妃却是说不出来的凄清寂寞,眼角眉梢都透着憔悴。
“母妃!”容清酌定了定神,上前行礼,轻声道,“您过来看父王跟妹夫么?您别担心,太医说了,他们没什么大碍……”
“我问过太医了。”高密王妃抬起眼,看着他,眼神很是复杂,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这才说道,“那些闲话此刻先不说,就说容菁至少得三五日之后,才能完全清醒过来,想要劳心劳神,少不得十天半个月……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
“这段日子,你自忖,撑得住么?”
容清酌怔了怔,思忖片刻,苦笑道:“孩儿只能说尽力而为!”
“我也是这么想的。”高密王妃难过的说道,“有时候我真的宁可将你的品行换成才干,这样的话,这些年来你不用这么累,鹤儿也未必需要离家那么久……”
听到幼弟,容清酌下意识的垂眸,掩住眼底的苦涩与复杂,有点局促的说道:“这都是孩儿无能,才害了三弟!”
“这不是你们兄弟的错。”高密王妃摇头,说道,“这是我这个做母妃的太愚蠢太废物,没有保护好你们!”
她眼中泛起晶莹,轻吁道,“这会儿的局面,我这个做母妃的,也没什么能够帮你的。我只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那时候容菁又还没好的话……试试联络鹤儿罢!”
赵姑姑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去,眼角似瞥见容清酌下意识的颤抖了下。
“这不是我偏袒鹤儿。”高密王妃抿了会儿嘴,低声解释,“只是……如果一定要落在别人手里,至少你跟鹤儿是兄弟。”
“母妃,您知道的,孩儿一直都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三弟。”容清酌沉默了片刻,也低声说道,“但是父王……若果父王好好儿的,孩儿也就……现在……孩儿……您知道父王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三弟……虽然孩儿从前觉得……但这些年来……尤其是这两年……孩儿真的……不敢拿父王冒险……母妃,孩儿知道您疼三弟,也疼孩儿,但这件事情……不是孩儿自己不想让着三弟。”
高密王妃怅然若失的笑了笑,说道:“所以你也信了容菁的鬼话?!”
见容清酌不作声,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茶碗,沉默片刻,起身,“算了,我不想管你们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出了花厅好一段路之后,一直跟在高密王妃身后的赵姑姑才敢开口:“娘娘,世子素来孝顺,如今王爷刚刚卧榻,世子心烦意乱,不敢冒险,也是有的。”
“归根到底,是容菁把他哄了过去!”高密王妃面无表情,冷声说道,“在他的心目中,容菁比鹤儿要重要,而且重要的多!”
赵姑姑赔笑:“娘娘,长幼有序,生身之父,自然比同胞弟弟更重要!何况世子同王爷朝夕相处多年,也算深得王爷宠爱。至于郡王,到底回来的日子不久……何况世子就算拒绝了您的建议,咱们也不是不能自己派人去跟郡王诉说长安如今的困境?到底郡王是您的亲生儿子,若知您身处险境,不可能不管的!”
“深得宠爱?”高密王妃冷笑出声,“我这个长子,就是脾气太好太不记仇,以至于忘记了当年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赵姑姑顿时噤声。
“……我不会自己派人去找鹤儿的!”王妃冷静了下,才继续道,“毕竟我只是王妃,无权代表容菁这一派的态度。若果我去找鹤儿,私下纵然达成协议,日后容菁那边却翻脸不认人,却教我怎么跟鹤儿交代?”
“何况……”
她沉默片刻,幽幽的说道,“这些日子以来,鹤儿夫妇,从未有过只字片语,我也不知道他们过的到底怎么样?如果鹤儿很忙,没有空,或者不想管这闲事……我不想因为自己打扰了他。”
赵姑姑不太放心的说道:“可是王爷暂时无法主持大局,世子……世子品行固然是一等一的好,却不擅长勾心斗角,如今长安城上下人心惶惶的,一旦世子镇不住场面,到那时候,偌大王府,可是有着倾覆之危啊!”
高密王妃漠然说道:“那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呢?”
王妃决意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的时候,陶褖却正同手下商议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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