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死死掐住掌心,全不管掌缘缓缓滴落的血渍,低声问:“一时冲动带了我出来,一时冲动在那些人面前承认咱们的关系……但现在后悔了,是么?”
“……”公孙喜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宁威侯世子跟世子妇,还有盛家的孙辈们,前两日觑到个空子,设法离开长安城了。”
皇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怔怔的望着他。
“方才宁威侯世子妇联络了乌衣营,询问其父公孙夙的下落。”
“乌衣营查明公孙夙跟栾玉嗣、康贵、邵言等玳瑁岛前高层,都在上林苑中,孟归羽麾下。”
“世子妇不放心公孙夙,要求乌衣营设法营救。”
“但乌衣营除了我曾随郡王前往上林苑赴宴外,其他人几乎都未曾步入其中过,所以对于里头的情况毫无了解。”
“是以他们方才派了人来传话,询问上林苑的情况。”
“我想我只去过一次,到底还是同娘娘确认下才好。”
“……”孟皇后抿着嘴,好一会儿,才涩声道,“上林苑,我去过好几次,不算很陌生。但因为我去的时候,都是跟着姑姑的。姑姑年纪大了,远处不爱去。大抵也就是春波湖附近的几座宫室轮流住,所以那一片,倒是熟悉,其他地方的话,我也是两眼一抹黑的。”
见公孙喜沉吟不语,她想了想,问,“你……嗯,你们是不是想知道进出上林苑的途径?”
“不错。”公孙喜颔首,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上林苑左近戒备森严,难以出入,更遑论是打探公孙夙的踪迹……如果能够进到里面,上林苑广大,谅那么点禁军也不可能覆盖全部,就算路径不熟,仔细一些,顶多就是找的慢点。”
孟皇后思忖了会儿,忽然问:“宁威侯世子妇才从长安出来,可知道我从宫里失踪的消息?”
公孙喜摇头,说道:“这会儿长安上上下下都盯着高密王府……”
话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了什么,就是皱眉,“你是想?”
“上林苑这会儿是我那堂哥主持禁军,我姑姑也在那边。”孟皇后看着他,“所以,你们找几个他们瞧着眼生的人,送我过去不就是了?”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点着守宫砂的手臂,淡淡说道,“而且有这证据在,我回去了也不愁没的交代!”
“……”公孙喜沉默了会儿,道,“太后虽然是你姑姑,但孟归羽其人狼子野心,从宁威侯世子妇他们一行人带出来的消息,以及乌衣营最近的打探来看,你跟他虽然同为孟氏子弟,他却未必对你抱着善意。”
他稍作思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的嫡兄叛国了。”
“什么?”孟皇后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嫡兄是哪一个?
“孟伯勤,他携带家眷还有部属,在北疆大闹了一场之后,投了茹茹。”公孙喜说道,“这个是刚刚收到的消息,茹茹新任可汗那伏真非常高兴,直接封了他为俟力发。据说还将自己的一个孙女,许配给了孟伯勤的长孙,以示恩宠。”
“这会儿孟氏可以说就剩孟归羽兄弟支撑局面,你是大房之女,因为广陵王侧妃的事情,孟归羽兄弟对于大房始终有些心结……广陵王侧妃不久之前还没了,这会儿上门去,一个不好,就是孟归羽的出气筒!”
孟皇后呆呆的坐着,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这些日子,外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眼神迷惘,然而倒没多少悲伤,是早就对孟氏绝望,一心一意想着挣脱孟氏的辖制的,这会儿感慨半晌,收敛了心神,只问,“那么我姑姑呢?她还好么?”
见公孙喜点头,皇后暗吁口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孟氏人虽然多,真心实意待我的,一个也没有!我姑姑虽然看重孟氏更甚于我,然而已经很照顾我了。孟氏如今这个样子,我也没什么可想的,就是还牵挂着她……她没事就好。”
她思忖了会儿,就说,“你反对我回去上林苑,无非是担心孟归羽对我不利。但其他不说,就我说姑姑还在,孟归羽纵然打算迁怒我,总也要看姑姑的面子的。他所在的四房是我孟氏势力最弱的一房,就算现在其他三房都没有了,遗泽尽归他一个人,迄今也才几天?他地位哪里有那么稳固?”
“我不相信他这会儿就敢不把姑姑放在眼里!”
“再说我之前同他也曾为盟友,帮过他的忙,他也知道我对大房的怨怼,未必比他少。”
“就算他不念这份情分了,日后却也未尝没有用到我的时候。”
“毕竟陛下年事已高,膝下无子,经过这番折腾,接下来不可能不考虑嗣子的问题了。”
“孟归羽绝对不肯立宗室里年长的王孙子弟的,他要立幼主,才方便他揽权。然后姑姑年纪那么大,难道他还指望姑姑给他抚养幼主么?少不得就是我了。我怎么都是他堂妹,就算没有他亲妹妹亲热,如今孟氏覆灭,在他看来,我除了依靠他,还能靠谁?十一姐姐已逝,他难道想让十姐姐抛下夫家入宫照顾幼主不成?!”
“所以我这会儿过去,说不得是正中他下怀!”
“这可比你们想方设法潜入进去,冒各种各样的危险强多了!”
又说,“我之前跟他结盟,无非是不想被孟氏摆布一辈子,又不甘心总是要康昭帮忙,想着也许靠自己的谋划,一步步的走出一条出路来!”
“如今看着,实在有些天真了。”
“因为像我这种不是深闺里待着,就是深宫里待着的人,眼界手段都那么狭窄,怎么玩的过郑侯那些人?”
“如今孟氏意外覆灭,我虽然靠你逃出生天,然而昔日的恩情,不能就这么忘记了……宁威侯世子妇,也就是嘉祥县主,当初……与康昭一块儿,都是对我有大恩的。”
“以前我为人所制,除了封号给一些赏赐外,也给了不什么实质上的回报。”
“现在嘉祥县主的生身之父受困上林苑,岂非就是我报恩的机会?”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要是回去了上林苑,再想出来,就难了。”
他很坦白的说,“我这会儿还没恢复,估计彻底痊愈,还得好些日子。所以这次救出公孙夙等人的事情,是由其他人主持的。他们未必会将你的安危放在心上,假如到时候同时带走你跟公孙夙他们有困难的话,八成会丢下你,只带走公孙夙。”
顿了顿,又道,“那日在渭水畔,我说你是我的人,是怕他们趁我卧病之际,对你无礼。乌衣营出自海上,内中之人都是无法无天惯了,郡王压得住他们,郡王妃却未必。所以我要是不那么说,就算提了你是皇后的身份,还有跟郡王妃的交情,他们会不会在意,也未可知!”
实际上,按照公孙喜对那几个同僚的了解。
如果他们知道皇后的身份,只怕会更感兴趣。
毕竟对于这帮作奸犯科起家的杀才们来说,睡皇后可是人生最崇高的理想之一。
至于睡完之后的下场……到时候再说!
也就公孙喜跟容睡鹤关系特别,又暗示已与皇后有着实质上的关系,一行人忌惮容睡鹤对公孙喜素来偏袒,才悻悻的放弃。
“……其实我不介意你那么说。”孟皇后听着这番话,心头又酸又涩,心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呢?一会儿希望一会儿绝望,一会儿觉得你体贴一会儿又觉得你残忍。
她按捺住复杂的心情,淡淡说道,“不过如今非常时期,我看你也没心思想这些事情。正好我也希望能够为嘉祥县主做点什么……所以这个且不提了吧。还是说说上林苑,反正现在我在这边,差不多也就是个累赘,碍手碍脚的,还不如去上林苑里陪着姑姑。”
“毕竟我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人,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留在这儿,你还得专门找人照顾跟保护我!”
“要么就是设法送我去康昭之类愿意庇护我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都是折腾,索性送我去上林苑,路途既近,还能让上林苑给我找伺候的宫人跟戍卫的禁军!”
“顺带还能给你们打探消息、传递情报什么的。”
公孙喜皱眉道:“孟归羽为人精细,在他手底下做手脚不是容易的事情。就算他起初不打算为难你,若是发现你回去的动机,必不轻饶你!”
沉吟了下,就说,“你还是将你知道的上林苑的路径画出来,我拿给其他人就是!”
“那有什么用?”皇后不以为然,“你们进得去么?方才你还说了,你们要的就是出入的路径图,要是进去了反而陌生也无妨了!”
她眼睛发亮,这些日子以来的沉郁以及愁怨之色,竟不翼而飞的大半,颇有些恢复才入宫闱时候,同盛惟乔讲述望春宫可以任凭自己做主时的雀跃与向往,“孟归羽不知道咱们的关系,他怎么都想不到我会帮乌衣营的!这么好的立功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过?”
看了看外面,声音一低,“之前高密王妃的话你还记得么?她说我是你的累赘,甚至会因为我,影响到密贞郡王!王妃这么认为,郡王左右的人岂非越发要埋怨你?这会儿我能够帮上点忙,回头也好堵一堵那些人的嘴不是么?”
“……郡王不会理会那些人。”公孙喜淡淡说道,“我跟郡王情分非比寻常,一些琐事他不会同我计较的。”
“就算不计较,何必跟同僚闹的不痛快?”孟皇后眯起眼,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给你画我知道的上林苑的地形!”
见公孙喜似要说什么,她哼了一声,“而且就算这会儿没人在,等下总归有人要过来问你询问我的经过!我就在这里守着,寸步不离!等他们来了,我自己跟他们说,就不相信,这么现成送上门的路子,他们会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