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厅里的三人心里都很清楚一件事,这一代的阿尔布莱特之王原本并非是四亲王凯文,而是三亲王麦克斯。
凯文亲王的才能虽然不凡,但性情太温和。要是生在繁荣稳定的盛世,必定会成为治世明君。可在这片狂野之地称王却并不合适。而与之相反,三亲王麦克斯的性情则要阴骘得多,心机更是深沉如海。虽然自小体弱而不能习练武技,但对魔法的理解却远超常人。人近中年,更是独创魂系魔法。单此一项,便足以被载入神佑史册,成为被后世敬仰的一代魔法宗师。只可惜,一代天骄在即将展露才华之时,却接连遭遇不幸。不但与兄弟失和,固疾更是深入骨髓,再也无力担负这一重担了!
帕西瓦清楚的记得几十年前的往事。就像今天一样,儿子科林也是满怀忧虑。不同的是,这次是为了他唯一的孙子。而上次,是为了他的三儿子麦克斯。
十岁的麦克斯在与兄弟嬉闹时,突然狂性大发,把两位年长的哥哥还有小弟凯文打了个半死!而这几位王子之所以还能剩下半条命,完全是因为科林殿下及时赶到,才阻止了悲剧发生。
得知消息的帕西瓦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吩咐一百名黑衣铁卫把科林亲王和麦克斯带来。抗命不遵,杀无赦!
当黑衣铁卫到达亲王府时,便看见科林亲王身穿甲胄,左手抱着仍然昏迷的麦克斯,右手提着阔刃大剑,傲然站在门前。
“皇帝陛下诏令,‘命,科林亲王偕同三王子即刻进宫觐见,抗命不尊,杀无赦’。”
科林亲王无言,却面不改色的举起右手大剑,锋寒直指数以百计的黑衣铁卫。
黑衣铁卫是维护阿尔布莱特皇权的利刃。这把利刃,是以鲜血和生命铸炼出来的盖世神兵。在他们的荣誉光环中,既有敌人的陨灭,也有自己卓历取死的豪勇。所以,这场战斗在开始的瞬间便进入白热化!
科林亲王并不想杀人,他只想挽救自己儿子的生命。
“让他活着,哪怕在孤寂中死去!”这是自己深爱的人临终前的嘱托。那时,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像绽放在清晨的阿尔布莱特甘菊,是如此的清新爽朗。即便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她的笑容依旧如此甜美。科林甚至认为,她仍沉浸在美梦中。若不是刺入她前胸的那把剑,若不是伤口中溅出的血液。他们的幸福本不会如此结束。可事实是,那把剑上,镌刻着科林?德尼罗的名字!
科林一路拼杀,身上留下了数十道伤口,可他却仍然坚持着。但当他到达南城门时,他的坚强,便被彻底击碎了!帕西瓦挺拔的身形像标枪一样矗立在城门前。
“父亲,求您放过麦克斯,我愿意……。”
这一切,犹如昨天,又是如此惊人的相似。帕西瓦的唇角微微上翘,使得一丝微笑悄悄地爬上脸颊。而科林殿下也陷入到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他还是像今天那般焦急的等待,不顾自己浑身的伤痛,执拗的站在皇家书房的门外。直到数小时后,帕西瓦才独自走出书房。
科林殿下没有见到儿子,一直忧惧煎熬的内心不禁顿失所依,大量失血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便摔倒在地!
可当他在数日后醒来时,麦克斯王子却坐在他的床上,为他冰敷身上的伤口。科林殿下如在梦境,在惊诧过后,便一把将麦克斯抱在怀里!
“我检查过了,麦克斯的身体没事。”
直到话声响起,科林殿下才注意到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风景的帕西瓦。他连忙想要下床行礼。帕西瓦却回头摆手道:“算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以后不允许你再干这种蠢事,明目张胆的违抗皇命,你算是我德尼罗家的第一个了……!”
父亲的声音很冷酷,不禁让重伤的科林再次流下一身冷汗。而麦克斯却跑过去抱住帕西瓦的手臂,“父亲是因为牵挂孙儿的病情才犯错的,求求爷爷,饶了父亲吧。以后孙儿天天去陪您,陪您下棋,陪您散步……。”
“呵呵……”帕西瓦坚硬的脸部轮廓开始变得柔和起来。拍着麦克斯的小手笑道:“既然你为他求情,那爷爷就饶了他,可要记住你今天对爷爷的承诺,天天去陪着爷爷啊!”
“好的,我一定天天去陪您!”
科林殿下看到这番情景,心中自然是惊喜莫名。而帕西瓦王则在与孙儿嬉闹一阵之后,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科林见状,连忙咬紧牙关想要挣扎着起身去送。
“算了,别起来了,好好养伤。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也不动脑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帕西瓦王说完便离去了,神情间依旧冷漠坚强。
不过,科林殿下后来听家里的仆人说,在自己昏迷的三天里,皇帝陛下一直守在他身边,人们曾劝陛下休息,让其他魔法师来照看他,但却遭到陛下严词拒绝。
“这世上还有别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吗?阿尔布莱特还有比我更高明的魔法师吗?”
科林殿下的伤势好得很快,但不知因为什么,麦克斯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了。科林殿下找遍了帝都所有魔法师却都毫无办法,最后,只好再次去求帕西瓦陛下。可帕西瓦陛下却只告诉了他几句话。“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事,你不要操心,等到成年就会好了。”
科林闻言自然惊喜,但仍然想详细问个明白,可帕西瓦陛下却再次说道:“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我自然会照看他,下去吧。”
帕西瓦王对这位孙子可谓是疼爱有加。竟在不久之后,为他修正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府邸,要麦克斯一人独居在那里。这种情况绝对是不多见的,纵观神佑,还没有那个王子在没成为亲王时能拥有自己的宅邸。
以后的日子确实如帕西瓦陛下所说,麦克斯的身体虽然仍很虚弱,却也没有什么大碍。尽管为此放弃了武技修炼,但他在精神系魔法上的进步,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文韬武略更是惊艳当世。
此时,帕西瓦王已经退位。科林已是一国之尊,对麦克斯更是深寄厚望。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便由帕西瓦亲自带领进入帝国金盾之城,接受护国大法师印证。可此行竟然一去经年。不但摄政王帕西瓦没再回来,回来的麦克斯更是性情大变。竟与弟弟凯文连续发生多次冲突!最危险的一次,他的精神力之剑竟然贯穿了凯文王子的前胸。要不是被恰巧路过的凯恩斯将军及时阻止,凯文王子就死定了。事后,魔法师们发现,这一剑距离心脏只差毫厘!
科林陛下预感到了宿命的降临。一边询问两位王子事情的起因,一边派出得力人员秘密彻查此事。而彻查的结果,却让科林陛下大为震惊。
密探们发现,自麦克斯王子十岁独居开始,每七天便有人为他送来一位少女。而这些少女在不久后便会离开,但身体会异常虚弱,需要很久才能逐步恢复。经过询问,这些少女的记忆全部出现了空白,请精神系大法师为其恢复记忆后,这些密探便听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密探既然得到皇帝授权,自然会将此事彻查到底。而这些密探也确实是本领非凡。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线索也逐渐浮出水面。他们赫然发现,为三王子送来少女的幕后主使人,竟然是凯恩斯将军!而凯恩斯却是帕西瓦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深得皇室信重,几乎总揽阿尔布莱特的所有兵权。调查进行到这里,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只好向皇帝陛下汇报了已经查清的事件。而这一次汇报,也成为了他们最后一次报效国家的机会了。
明了事情经过,科林陛下在略作沉思之后,便吩咐黑衣铁卫。将彻查此事的相关人员一律格杀。其中,也包括那些恢复记忆的少女,以及那些进行精神修复的魔法大师。而执行任务的两名铁卫,在完成任务后,也全部自杀身殉。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埋在了鲜血和死亡之中。
可现在这件事情还是被翻了出来。而翻开它的不是别人,正是该事件的始作俑者帕西瓦?德尼罗。
“哎”帕西瓦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道:“麦克斯真是可惜了!他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人也聪慧,原本可以将德尼罗家的光荣传承下去。却不幸身有狂血,我本来应该当机立断,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把他杀了!但我只有一个儿子了,不想再让我最后这一个儿子也恨我一辈子。更不想连我的孙子们也都死在我的手里……!”
帕西瓦低着头,仿佛是在自语。而科林殿下听到这里,却再也抑制不住早已泛滥的感情,走到父亲身旁单膝跪地,双手握住帕西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无声的哭泣起来!
帕西瓦微笑着。不在是那个走过尸体堆砌的山峰,在以鲜血沐浴后,对他谆谆教诲的帕西瓦王。而是几十年前,那个在花园中与他嬉笑的慈父!
等到科林殿下的情绪略微平复,帕西瓦便继续说道:“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无人知晓的事实,我也是狂血之人……!”
“什么,父亲……!”
帕西瓦微微点头,语气有些阴沉的说道:“我也是在十岁的时候突然发狂,但母亲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命才因此保全下来。以后的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后来我发现,我德尼罗家人的独特血脉,可以发挥出最为刚烈的诅咒,能够与原有的诅咒相对抗,进而使狂血弱化。可一旦用了这种方法,自己便会时常受到煎熬。这种煎熬,既有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你可能会越来越渴望鲜血和杀戮,越来越冷酷无情……。”帕西瓦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神思也仿佛飘向了远处。
科林殿下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狂喜。既然父亲可以度过狂血的危机,那诺尔古想必也能,那就等于他不用死了!而诺尔古听到这里,却犹豫着问帕西瓦。“曾祖,孙儿有个疑问。”
帕西瓦神情回复,结束了喃喃自语,对诺尔古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提问。
“三伯父也接受了你的教导,用了这种方法。可为什么会……?”
看了看住口不言的诺尔古,帕西瓦回话道:“麦克斯的的身体太虚弱,本来无力承受这个诅咒。但只需要像我一样,把武技和魔法的根基打得扎实,然后,在慢慢将身体状况调整过来。等到成年,就不会出现意外了。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我和科林不好。对他寄予了太高的期望,而他又太好强,太怕科林和我对他感到失望。竟然强迫自己日夜苦练魔法,又把精神系魔法和亡灵系魔法混合在一起,独创了魂系魔法。本来这是一件大喜事,但他却因此消耗了太多的心血。最终,才会把自己搞成那样!我不想看着他那么痛苦,就把神魔的契约给了他。希望他可以借助神器的法力逐渐恢复过来。没想到……!”
自从诺尔古到达这里,不止一次跟帕西瓦提到了三亲王麦克斯,而帕西瓦似乎对这位孙子混不在意。诺尔古只以为,这位汉白玉一样坚强的老人,他的心,也早已在杀戮和血腥中被彻底石化了。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比岩石还要坚硬的老人,心里竟然如此惦念着他深爱着的孙儿!
他不问,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在明知事情结果的情况下,不忍再问,更不忍再听。他毕竟不是汉白玉雕刻成的顽石偶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忍再去想象那个扑到自己怀里的孩童,那个摇着他手臂央求自己的孙儿,是在怎样凄清的情况下消亡的!正如科林殿下不忍他去承受苦难一般。这种感情,根本不必解释,也无须解释。它,仅仅是血浓于水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