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沌沌,意识不清,整个身子都好像飘在灰蒙蒙的虚空中,燥热有如炭烤。四面八方像有无数蛛丝裹住身体,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手脚束缚得动弹不得,身子上下好像都有大山压住似的,凭你如何想要挣扎,只是无济于事,越压越紧。最后一丝清醒的灵神在识海中正被逐渐抽走,梁雅儿感觉自己似乎就要魂飞魄散了……
忽然一阵清凉的气息自腹中升起,犹如大风驱散乌云,冰凉舒爽地向全身散去。所过之处热毒皆去、铅丝尽无。清凉过后又升出和煦暖意,身子再度恢复了知觉……再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全身一振,识海之中尽复光明。只觉得喉间清润,犹自冰凉,身体手足又是自如如前,一股鼻息悠悠呼出,双目微微动了几下,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来。朦朦胧胧,身前一个身影晃动,俄而渐渐清晰,一张关切的面容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宁……羽白?” 徐徐抬起头来,粱雅儿奇道,忽地脑中闪过斗尸中毒的过往前事,忙惊问道:“我没死?”却又猛地想起什么,扭头往旁边一看,终于寻见右边并排躺着沈开玉,双目紧闭。
见她醒转,宁羽白长嘘口气,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可又见她才醒来便寻沈开玉,不禁面露苦涩,苦笑了一下,黯然站起了身来。
“他没事,”宁羽白道,“你服药早了些,所以醒得也早。恐怕他也马上就会好转,你不用担心。”
粱雅儿一手正捉起沈开玉的手,闻言讶然转头,只见宁羽白正转过了身去。室外廊壁上灯光透窗照来,正映在他的脸上,却只照见双眸里那一派萧索,两眉间的无限黯然。
“你……真的救了我们?”粱雅儿秀眸里充满了惊讶,迟疑了一下然后道。
外面光亮将宁羽白的身影投在地上,斜长得不像样子,却见他的肩头一耸,貌似是笑了一笑,却未回答,反而举步向外走去。
“呆会他就会醒来,”宁羽白道,“这里是秋水剑派的参剑室,你们只要藏在这里不出动静,一时半刻不必担心她们找到你,过一会萧咏凝就会来救你们出去。”说着停下了脚步,又道:“切记在她来之前不要走动,你身有叛门之罪,若被发现了,秋水派是不会放过你的。而现在,九天阁我还有事要办,这就要走了。”口中说着,头却一直没有转回过。
“你……”粱雅儿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知怎地,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背影就如她从小就熟悉的、玉莲顶对面的独秀峰一般,虽高耸万丈直入云霄,却也是茕茕孑立、寂寞世间,令她一时间竟有些怅惘起来。
手中忽地一动,她一下回过了神。忙将头一转,只见沈开玉胸口一阵起伏,喉间忽地隐约着咯咯作起声来。粱雅儿一见心中欢喜,忖道:“玉哥哥果然也好了?”禁不住手抚心口,只把那眼睛往他脸上瞧去。忽地想起该要谢谢宁羽白,才转回头去,却只见空空石壁围拢四周,只有一桌三椅摆在地上,却是连半个人影也不见了。一瞬间有股说不出的茫然袭上心头,她竟不禁愣住了。
“呼——”旁边一阵长长的呼气声传来,把她拉回了现实,忙转头一看,只见一边沈开玉白净的脸上一阵痛苦的表情掠过,慢慢地把眼睁了开来,眸子转了一下,终望见了她。
四目相对,俩人却都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沈开玉才后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手捉住粱雅儿双肩道:“你怎么好了?”说完一愣,又怪道:“我也好了?”说着两道剑眉已经拧到了一起,想了想忽地喜道:“是不是爹爹他们接到了消息,将我们救……”话未说完,一直柔荑已经把他的嘴给捂住。
“嘘……”粱雅儿摇了摇头,双目中微含着淡淡歉意,轻声道,“不是那样的。其实,是宁羽白救了我们。”
“什么?”沈开玉扯掉了她的手,眉头直拧成一个疙瘩。他将头一转盯住粱雅儿,奇怪道:“他为什么会救我?他跟我有那么多仇又怎么会救我?”
“我又怎么知道?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粱雅儿苦笑了一下。
“他是个好人?”沈开玉哼了一声,冷冷道:“难道你是说我是坏人吗?”
“什么?”粱雅儿一惊,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到哪去了?你看,我们的命不就是他救的吗?”
沈开玉闻言嘴角往上一提,抽手起身,拂衣站了起来,迈步走到地中忿忿道:“当年若不是我,还说不定给他做出什么恶事来。后来他又做出那么多丑事,你竟然还说他是好人?那你就是不相信我,暗示我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在骗人!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粱雅儿有些愣了,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一句话竟然惹出沈开玉这么多想法来,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却听沈开玉接着又道:“他肯救我们?哼哼,没有好处他怎么会救自己从前的仇人?”说完却把眼睛瞟向了粱雅儿。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粱雅儿慌忙起身,几步走到沈开玉跟前,抓住他的手道:“他是实实在在的救了我们,却真的什么报答也没要,只说要去九天阁有事,我还来不及说声谢谢他就不见了呀!”
“哈哈哈……那宁羽白虽然有些呆,却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吧!你还说他没有所图,打死我也不信!”粱雅儿一听,脸儿急得通红,方要说话,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只见外面室门猛地一鼓,转眼间哗啦一下四分五裂,碎了开来。数道身影急闪,已经来到了室中。几人站定,当先一女黄衣长裙,面如霜雪,正是张清敏。
“大师姐!”粱雅儿扭头一看,失色喊出。
“我秋水剑派没有你这样的弟子!我也不是你师姐!”张清敏冷冷道,将手一摆,“将他二人拿下!”
身后众弟子得令正要动作,却听一个声音自后传了出来:“且慢!”
这两个字说得中气十足,有如铜钟撞出来的一般响亮。沈开玉听得这两个字,蓦地一振。“不虚?”他本来已经满是惊惶的眼中忽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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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啾啾……”清脆的鸟鸣声不时在前方响起,朱翎雪鹊振动双翅,小巧的身子时不时地打个转,拖着那雪白的长尾曳动,在云气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圈来。宁羽白尾随在后,驾起悠悠清风,破开茫茫雾气,直往那山顶飞去。适才他方由两仪幻界入了这山便被那雪鹊截住,一路带来。他心知这等灵物必有主人命令方能如此,因此虽见那不是原来山路,却也一路跟了下去。
一鸟一人俱非凡俗,飞行迅速,云海之中只见淡淡一线掠过,直往万丈之顶冲去。良久,雪鹊终于一折,改变方向,向着云雾下面隐隐约约的山上落了下去。宁羽白紧随其后,按下风头也往山中徐徐落去。一出云海,他终于看清了下面这个地方,禁不住眉头一皱,不知道那鸟为何要把他带到这来。
只见下面这座山峰,只露着光秃秃一座山顶,一棵杂草也看不见。满眼尽是巨大的岩石,如坪如盖,如剑如刀,或躺或立的,真是个险恶的所在。但更奇怪的却是,那山顶正中竟然有处湖泊!其实有处湖泊也没什么紧要的,天下名山上尽多以湖出名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这处不同,只因那湖却不是个水湖,竟是和山外的云海一样,却是茫茫雾气充斥出来的一个云湖。湖不算太大,内里云蒸霞蔚,气雾滚滚,就是看不到一滴水。宁羽白眼见得奇,只不知那湖中云气为何不升到天上去。方待找个地方落下,可不想那朱翎雪鹊却是停也不停,欢叫一声,身子一斜便朝着那湖中俯冲了下去。
宁羽白脸色一苦,谁知道那底下有什么东西?还有待仔细看一看再说,可是那雪鹊却已经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他一见此,也只好咬一咬牙,再整风头,嗖地朝着那云湖中心扎了下去。“扑——”那湖里云气比天上竟浓密得多,好似棉花一般。被他风头一吹,冲得四散流去,现出一个洞来。耳中听得前面雪鸟名叫,宁羽白也不管底下到底是什么所在,只一味闷头冲了下去,只见眼前雾气如絮冲开,回头看却又慢慢复合,再也看不到来时之路。不过片刻,计算着路程也该过了十几里,又是扑的一声,终于穿透了这厚厚云湖。宁羽白继续往下坠去,四周再没了云雾笼罩,耳中忽然一阵轰鸣之声传来。扭头一看,但见一旁陡峭如刀削般的山壁之上开出一洞,其中一帘滔滔瀑布奔涌而出,好似银龙下凡一般轰隆隆倾泄而下,震耳欲聋。心中惊奇,宁羽白不禁张大了嘴,谁想到此间还会有这一景的?再一寻那朱翎雪鹊,却是仍在前头,一个劲地盘旋着往下飞去。下方碧光粼粼,隐隐好似有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在谷底,却原来是一潭碧水占满了整个谷底。心神一振,已经都到了这里,宁羽白自然更不会退却,便跟了那鸟,随着瀑布一起继续向下坠了下去。
终至谷底,但见那瀑布从百多丈高的地方落下,击在潭中发出轰隆巨响,周围一圈都是山崖,却不见有何出路,更不知这潭水从哪流出。朱翎雪鹊飞至潭心上方,终于停了下来。宁羽白看看将及水面,咒法一转,脚下一股旋风涌起,将他身子稳稳托住,停了下来。他望着那振翅盘旋的雪鹊一笑道:“此处无路,我还以为你不怕水,要继续冲进去呢。”
雪鹊围着宁羽白绕飞不止,喳喳地叫着,却不知是什么意思。宁羽白见此地无路,也不知那鸟儿带自己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寻思着林冰语只说过要自己帮个忙,却没想到不是在那阁中,莫不是这鸟儿带错路了吧?正在想着,忽地只听脚下潭中咕噜噜的水声泛起。低头一看,只见不远地方的一处水面好像开了锅似的,水浪不断翻花冒起。青碧色的潭水下隐隐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浮了上来。
“咦?”宁羽白丝毫没有惧怕,心中反而一动,一丝喜色不觉爬上了眉梢。
“扑棱棱……”朱翎雪鹊一见下方那动静,忙不迭地往上窜开了去。宁羽白一见觉得奇怪,正往那鸟飞处看去,不想底下却哗啦一声,一股大浪猛地打破了水面的平滑,喷起有丈把来高,冲着他直拍了过来!
宁羽白哈哈一笑,也不躲闪,双手一旋一拧,霍地往前推了出去。一阵狂猛旋风突现身前,就如一把利钻一样,哗啦破开了那道浪墙,正好把他给让了过去。可还没等他再有动作,眼前一个黑影已经昂然而起扑了过来,张嘴就是一声狂吼!
“哎哟!”宁羽白大叫一声,方见那大口张开,忙扯风滑了开去。只听“嗷”的一声,那一嗓子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他却只听身后稀里哗啦扑通扑通,也不知有多少碎石头掉进了水里。他忙大喊道:“我的琴坏了,可不能再跟你拼啦,蛟兄!”
嗷的又是一声,却不再是惊神吼,玄纹金鳞兽自水中跃起,直到宁羽白身前,大头在他面前一晃而落,金睛中却早已充满了喜悦。
“哈哈哈……”宁羽白大笑一声,身形闪动间已经落在了金鳞兽的头上,扳住铁角,随着它一起落入了水中。
朱翎雪鹊拖着长长的尾巴盘旋于上方,眼瞅着下面的水面由浪花翻涌到逐渐平静,叽喳欢叫了两声,一摆朱翎,复又如箭般窜了上去,不大会便消失在云中。
水面之下——
金鳞兽摆动巨大的身躯,不住地鸣叫着,划开一道水线迅速的向水底游去。宁羽白坐在它的头上,一湖之水也不能湿他衣襟一丝,只握住金鳞兽的长角,任它游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宽大的洞口之前,金鳞兽一头钻了进去。这洞甚是幽长,斜斜向上伸展开去,宁羽白坐在金鳞兽头顶,感受着迎面水波的精气越来越弱,知道定是离水面不远了。果不其然,再游片刻之后,金鳞兽终于一头钻出了水面。泅泳一会,便来到了岸边。
“想是到地方了?”宁羽白道。
金鳞兽低鸣一声,如琴音九转,煞是好听。宁羽白明白其意,将身子一纵,离开金鳞兽站在了岸上。本想跟它唠上几句,可再一搭眼看见周围景象,却禁不住一下子被镇住了!
只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凿成个丁字型的岩洞之内,洞顶高深,宽下里比那蓟州城的长平街也丝毫不窄。而自己脚下正是丁字拐角之处,一带清水从主河那里分流出来,缓缓往前流去。不远的尽头那里,一道青铜扁门矗立正中,宽有五六丈,横跨了整条河去。门上石壁平滑光净,当中正刻了一道符。却不是因为他的眼力好,隔着好远也能看清那么细小的一道符。只因为那符高有三丈,宽有一丈,壁上刻痕足有一二尺宽,俱用朱砂涂了,借着两壁上的不灭灯光,只要不是瞎子想来都是看得见了!
宁羽白倒吸一口气,心下暗道:“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张符?怕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一张了!就是镇个阎王恐怕也勾得了!”再看上面刻画,却是奇形怪状有如篆文,可又非篆文,自己却是从未见识过。正在呆看,耳中一把脆声传到:“冰语身有琐事,不能亲迎,宁公子勿怪才是。”
宁羽白左右一看,却不见人,遂朗声道:“哪里哪里,卑贱之人何劳姑娘玉趾?但不知姑娘身在何处?”
林冰语道:“宁公子只需入这门来,自能见到我了。”宁羽白闻言点了点头,回头往玄纹金鳞兽那一拱手。金鳞兽嗷地叫了一声,翻起一阵水花钻入了河去,宁羽白也转身提气,往那大门之处飘了过去。
来至近前,更感觉到那门真个算是体积庞大,气势逼人。水面之下却不是门板了,而是铸作青铜栅栏,让水流过。宁羽白正在赞叹之余,只听咯喇喇一阵响声,岸边石壁之上一处石门忽地开启,闪了一条甬道出来。他心知这就是入内之门,便一整衣襟,迈步走了进去。入内又过一道门,终于来到了一座宽广的岩洞之中。但见,好一座奇洞异穴!这洞宽广大概也有个十几亩了,中间石柱参差,钟乳林立,细的也有人身子般粗,粗的更是几个人都抱不过来,远望去密密麻麻就好像石头树林一样,只在洞中央一带全为平地;从门口开始一带粼粼清水流过,深不见底,在洞中央处却分作两股绕过,化作两个半圆河道再自汇合流走,正围了中间一个小洲出来。但是那小洲之上却有更奇异的景象:一座高台坟起,足下正按八方正位,对应子午六合,只是东南一角上却隐隐有道裂痕。台上摆着七个灯炉,熊熊燃烧不止,另有三个腰身粗细的大铁环扣在台上,上面分别连了三条碗口粗的大铁链子,颜色赤红仿佛刚刚煅烧过,铁扣中间却又都有一道黑线。铁链斜斜引上半空,最终不知连到哪处去了。再有十二块形状大小都完全相同的方形巨石,错落有致地摆在高台周围,不知何用。
眼见眼前一切,宁羽白不由得一阵惊愕。早前见到那道其大无比的符咒,他就感觉到此地必非平常所在,如今见到眼前这些布置,虽不是都很明白,但那三条赤红铁链他却有些见识,像极了师父七弦子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仙家封魔至宝——七狱缚魂。传说这七狱缚魂沉重而又不能变化,因此作不得对战法宝,但却是天界捆妖之锁!任你什么道行的妖魔鬼怪,一旦给这锁链镇住,便是万世不得翻身。本来共有十二条,却都是已不知失踪了几百上千年了。难道眼前的便是那等神物不成?他再一看四周山形水势,暗查五行气势走向,不禁在心中忖道:“此地山重水困,却将所有水土灵气都汇通而来,聚在了这一点上,又是围困之局,难道是个镇压的阵势不成?老天,要真是那样的话,看那七狱缚魂和门口的巨符,再加上几样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还有这一座大山压在上面,到底是镇了什么样的东西在这里啊?”想到这里心神俱颤,不觉呆住。
“宁公子莫要惊慌,还请这边来过。”不知为何,林冰语的声音竟有些孱弱了。宁羽白听见此语忙一转头,只见那小洲右边百步之外高立着一处法坛,坛上一名女子端坐,头上青丝如缎,身上素衣赛雪,袖带轻卷飘飞,直带得整个人也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就要飞起。肤如凝脂,脸上却自眼而下却罩了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如水秋瞳来,正微微含笑望着宁羽白。
“林姑娘……”宁羽白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林冰语叹了口气道:“天意如此,偏这个时候带了你来,若是再晚些的话,我也不知道再能不能撑住了。”说罢身子一歪,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