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职掌阴司,鉴照天地,三界六道,无所不察,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本神的”,发出那个声音的神秘人物任凭包大仁如此激烈的反应,声音却仍是不带着半分波动,只是淡淡地接着说道:“本神还知道,如你等这般本不应属于这片天地之间的,还不止你一个人!”
包大仁周身一震,却是蓦然回过了神来。
他的出身来处,际遇之奇,却是有着许多不可对人言的神秘不可索解之处。
这些年来,他先是不得不为了养活自己,艰苦谋生,和光同尘,甚至操执戏子之类的贱役,后来也是好不容易借着万俟卨之力,得以中榜放官,又复因缘际会,因着为岳飞报不平,却是被赵匡胤所发现看重,青眼有加,俨然似乎就要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演出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些年来的艰难波折,这些日子来的风起云涌,他自己都快要渐渐地淡忘掉那个过去,真心诚意地认为自己就属于这里,就属于当前。
然而那个奇怪的际遇,终究是这些年来一直埋藏在他心中最大的秘密,这许多年来,他午夜梦回,也常自思量,却又不能对任何人宣之于口,今天却就在这忽然之间被这个神秘人物一口喝破,是以一时之下,方寸大乱,几乎简直就要相信了眼前这个到现在为止还让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人物,当真是什么阴司之神,能将自己送回到自己梦魂之中经常回到的那个从前。
然而那个神秘人物接下来的那一句话,却是未免操之过急,反是让包大仁从那份激动之中清醒了过来。
神鬼无凭,这是他自他出身之处带来的坚固不移的观点,多少年来一直未曾变更过,哪怕是在现下这等情急失控的关头,也没有改变,于是就在那个神秘的声音稍露破绽的时刻,他便自清醒了过来。
原来这个神秘的人物如此大费周折地来对付自己,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果然,那个神秘的声音见包大仁又复沉默不语,却似是有 几分焦急,竟自开口说道:“本神一直非常奇怪,你们究竟是何方的妖魂怪类,竟尔敢附身夺舍,扰乱朝纲,干扰天地轮回秩序,若是你坦白说来,或许本神还可以网开一面。”
“妖魂怪类……妖魂怪类……”包大仁心神微动,却是故意做了一脸茫然的神色,喃喃地念叨着这句话,似乎正在辛苦思索着起来,却又是一直想不起来的样子。
那个神秘的声音果然上当,却是又复追问道:“如你这般的到底有几个人,当今的宋国天子,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员?”
“啊……啊……”包大仁忽然双手抱头,蹲下了身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我想不起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个神秘的声音这一句开口追问,却是更坚定了他方才的想法。
虽然一直以来,他就确信神鬼无凭,眼下这个装神弄鬼的声音,必然还是哪位武林高人发出来的。
也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标榜着自己无所不知,然而现下自己不过稍露诱惑,他却是耐不住追问,浑忘了这一问简直是自打嘴巴。
只是这么一来,倒也印证了他方才心下隐隐的疑惑,也就是这个神秘的高人出手对付自己,居然是认为当今的天子官家是跟自己一样的,也是根本不应当属于这个时空中的人移魂夺舍。
其实自那日天子官家一反常态,竟尔匹马闯关救下岳飞,又自在朝堂之上怒斥金使以来,他自己的心下却也有隐隐的怀疑,总觉得事情在什么地方起了变化。
毕竟原本他对于这片天地里将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应该是再清楚不过才是,然则发生在眼前的活生生的现实,却是与他记忆之中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
他也曾经怀疑过当今这位天子官家已然不是原先的那个昏君赵构,甚至他曾一度认为现在的这位天子官家很可能是来自于跟自己一样的同一个地方,只是在天子驾前的几次故意露了口风的试探,却是让他看不出深浅,而身任起居舍人之后,对于这位天子官家的一番观察,更是让他不由得更有了几分失望。
毕竟他来到这个天地间也已经历有年所,而且出入豪门,自是知道有许多事情可以装做出来,然则那份帝王威严、帝王气质,以及对帝王起居仪轨巨细无遗的熟悉,却绝不是跟自己一般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所能装做出来的。
所以他也早已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这块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既然能有自己这种原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之间的意外,那么再多一个意外,却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甚至说不准,这一段历史之所以会变得跟自己记忆之中的大相径庭,却是因着自己这个意外因素到来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先是朝堂之上唇枪舌剑,尔后女真人兴兵扣边,天子官家御驾亲征,再后来便是他为了筹集粮晌,而于岳飞等人谋划加征两项损赋之议,更由此引起了朝堂之上文臣武将之争,诸事纷沓百来,他也不由自主地被圈入了各种矛盾漩涡之中,终日忙忙碌碌,再无暇虑及这桩事情。
眼下被这个不知是何来路的神秘人提了起来,他却也是一时好奇之心大炽,兼之刚才那一番失态,对于自身的来历却也是再难掩饰,索性将计就计,希望能借此引出那个神秘人来。
毕竟直到现在,他的一双眼睛早已把这大殿上下扫了个遍,这里四处无遮无掩,神台上除开几个灵位再无其他东西可资藏身,然是那个声音淡淡说来,宛在耳边,他却是一直找不到究竟是由哪里发出来的。
这个神秘的高人虽然尚不知来历,但仅凭他居然能将自己如此离奇怪诞的出身来处推断出个大概端倪,虽然最后仍自流于迷信鬼神之流,然是却也实在已经是难能可贵,他倒还真想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究竟算是精怪附体,还是妖魂夺舍。
那个声音看着包大仁如此模样,语意却是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开口道:“看来你入魔未深,倒也还未必是不可救药,你可愿意放松情绪,由本神为你施法驱魔?”
包大仁心下微喜,连忙不迭声地应道:“愿意,弟子愿意!”
那个声音沉默了半晌,包大仁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兀自装出痛苦的神情,心下却是害怕那个神秘人临时变卦,颇有几分焦灼不已。
过了好一阵子,那个声音才自说道:“也罢,你我总算是有一场因缘,你且到台前焚香一柱,迎候本神法驾显圣!”
包大仁心下暗笑,却是觉得这个神秘人物直至此刻仍自不忘装神弄鬼,倒是颇有几分似是连自己心下也相信自己就是神灵了一般,只是此时他一心只盼着能引出这个神秘人的真神,却是口中应是,上得前来,拈起台桌之上的信香,就着长明灯上那一直幽幽微微的火点燃,举在胸前。
一阵若有若无的轻风拂过,忽然之间,“呼”的一声响处,那神台旁两座自那声音开口说话以来,但一直暗淡如豆的长明灯斗然之间火光大炽,焰火冲天,包大仁站得近了些,眉毛险些便被燎了开去,一惊之下,却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两座长明灯之上的火焰居然益发炽烈,徒然伸长,左右两座灯上的明光焰火,居然就这么凭空绞在了一处,倒似是在虚空之中,平空驾起了一道焰光之桥一般,形式诡异到极致,却又偏偏瑰丽无比。
一条人影,似乎便由那虚空之中徒然显现了出来一般,自殿顶沓沓降下,伸出一足,就这么虚踏在那火焰结成的焰桥之上。
包大仁就着焰火之光,凝目望去,却是当下不由得周身一震,目瞪口呆,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