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不远处一条人影正向客栈屋后掠去。此时已是七月十八,借得月光,见那人手中青光一闪。无风心中一动,心想,此人看来是盗,还带着兵刃。正要追出,只得得顾山泉房中传出呻吟之声,无风一转身,已掠入顾山泉屋内,一进门就见顾山泉倒在血泊之中,一只手已被齐肩吹去,满身满地都是血,嘴中正微微呻吟。无风见此情景,赶紧上前,扶起他,只见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手指指桌上,嘴中以微弱的声音道:“给我纸。”无风见桌上有一叠白纸,曾听得屈先生说过,顾山泉好画画,笔纸不离身,每到一处,必描绘该处山水人物,十分传神,所以见桌上之纸,也不以为怪。当下取过纸笔,递与顾山泉,哪知顾山泉重伤之余,已握不住笔,只见他将笔抛开,以手指醮了地上自已的鲜血,在白纸上划了起来。
无风不知他要画写些什么,但见他命在呼吸之间,随时要死,当下也不多问,知他临死前必有重要之事告知。
不多时,只见顾山泉在纸上画出一个人脸。然后抬起那划写的手指,指了指窗外,无风急道:“是不是这人杀了你。顾前辈,你快说。”但此时顾山泉已说不出话来,那根指着窗外的手指竟僵在半空,并不放下,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
无风一摸他手,早已僵冷,再探他鼻息,哪里还有呼吸!显已死去。
无风这些日子经历了许多变故,遇事已不似过去那般惊惶失措,当下先去自已房中叫醒了屈先生,然后和屈先生一起将店主和众弟兄叫起来。
待众人一齐赶到,只见顾山泉身子已完全僵硬,但脸上竟带三分笑容。众人见变故突起,均是不明所以,无风约略将经过说了一边,大家均是疑虑满腹,想不到数日之间,临安七妙中已有二人想继丧命,却连对手的影子也没看见,想到这,自叶穿心,屈先生而下无不寒而栗,孔自有拿起顾山泉临终所作那画,众人围上来,皆反复察看,但因顾山泉重伤之余,手上无力,所画之线条皆软弱扭曲,看不甚清楚,否则以他平日之丹青妙手,要画得一人肖像,那自然是无不毕肖,而此时这画上只有一张脸的轮廓,而且是寥寥数笔,加之以鲜血画就,看上去竟是十分怪异诡秘。
无风却在看顾山泉脸上神秘笑容,无风忽道:“众位,你们看,顾前辈临去前,脸上所遗笑容是不是和那日师老前辈去世时一模一样。”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一看之下,果然和那日师一旷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皆道:“不错,陆少侠目光果然锐利,但这又如何说?难道陆少侠有什么见教不成。”无风缓缓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因为我已是第三次见到这种笑容了。”
众人皆惊问道:“怎么回事,还请道其详。”无风道:“那日,我取了天刀之后,重回龙门帮,本欲找鱼老帮主一叙,哪知他已不幸过世,当日天色已晚,夜间经不住花明楼花大侠苦留,就在龙门帮宿了,那日夜间竟有人前来袭击,幸好我觉察,那人行刺不成,眼见即将被擒,那知他阴恻恻笑了一下,就此自尽,他临死时的笑容便是这般样子。”
秦和道:“这就奇了,哪有人死时还会笑呢,只听说古代高僧圆寂往生之时,才会面带微笑,那是因为心中充满欢喜慈悲,功行圆满之故,但从未听说人遭遇横死还会笑的。当真是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
屈先生等也道:“如何不说,这其中只怕另有缘故。无风,你过来看看这图,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无风过来,接过那图就着光线端详,其时已近拂晓时分,天光微亮,无风看那图上人物,大致是中年人模样,五官还算端正,无风看了一会,只觉那人似乎在哪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叶穿心道:“我等正为大哥之事未了而伤脑筋,想不到七弟又遭不测,不管如何说,我等先去了幽冥岛再说,说不定一切到时会真相大白。”
众人心下虽惊疑不定,但事到如今确也无有其它法子,眼下只有照旧去幽冥岛。
此日,众人将顾山泉葬了,准备到海边买舟浮海。
不多时,到了海滨,无风生长在山里,经常见到的是大山,而自出道以来,虽说也走了不少地方,大金国盖天大王府,甚至皇宫也去过了。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大海,不觉胸襟为之一宽。
他立在一块礁石之上,极目而东,但见空阔海面一直向前延伸了出去,哪里望得着边际。就是远处一点点白色的渔帆也如一片片小纸片也似。在巨浪之中时隐时现,一个个巨大的浪头在海中肆意奔腾往还。时而如万马驰骋,时而如饿虎擒羊,时而又温如驯羊。耳中传来海浪声声咆哮,海风阵阵怒号。直望将世间万物一鼓而吞,席卷而去。无风自来无畏,但见了如此气势,顿觉世上万物,比起沧海之大,当真如一粟之渺小。甚至连一粟也够不上。心中不由暗叹世界之大,造物之妙。想着想着,渐渐入神。
突听边上一人大骂道:“他奶奶的,这种鬼天气,却怎地海边连一条船都没有。这帮打渔人在这种天气难道还出海么?”
无风对着大海正自出神,突听得边上有人大声说话,赶紧转过头来,见正是花太岁在大声抱怨。
边上孔自有接道:“老四,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有诗云: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浪里。说的便是这渔家之辛苦。”
花太岁道:“你说的是江上,可不是海上。”
孔自有道:“江上海上,本是同理,你想想,俗云: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打渔之人,自然是向海中要生计了。他们一日不打渔,便如农家一日不耕作。只要不是特别大的风浪,他们又哪能不出海。”
秦和道:“可今日之风浪却是不小啊。”
屈先生在旁听得他们争论,不由道:“各位兄弟,你们对大海却不如我清楚了。我自小便在海边长大,对海的脾气却是熟悉得很,这大海之性,正如古话所云:无风三尺浪。象今日这样的风浪,对海上营生的人来说,已算是很小的了。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们等过了正午,便会有渔船靠岸了。正好租了它去幽冥岛不迟。”
众人齐声道好。
果然,一过正午,海中的渔帆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刚开始如米粒般大小,渐渐如大如铜钱,再后来便大如书本,过不多时已看得出船上的渔人了。
不多时,果然有一艘船靠了岸,但此舟甚小,要乘这么几个人却赚不足。又过得一盏茶时光,有一艘较大船来了。
无风知道:“此船却是正好了。”当下和众人前去询问,那船家是个中年汉子,一张脸已被海风吹得黝黑透亮,肩上扛着渔具。大步而来。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甚是奇怪,一开始楞了一下,但一看都是不认识的人,而且从脸色上看也不是海边之人,随即笑问道:“各位是来市购新鲜海货的吧,我这有刚打上来的海虾,带鱼,刀鱼,你们要什么?如果这边看不中,过得片刻,贾老六的船也要上岸了,他那边的货色就更多了,不怕你们看不中。哈哈,哈哈!”说完朗朗大笑起来。
屈先生诸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见那人把他们当作鱼贩之类的人了,不由也是大笑。
那人见他们也笑,倒有点蒙了,反而摸不着头脑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难道不是来买鱼的。”花太岁抢上一步一把抓住那人胸脯,对着他的脸道:“兄弟,我们是来买你的船的。”那人卒不及防,没想到他会突施袭击。不及细想,手中渔具一下掉在沙滩之上,身子也向后直跌了下去,花太岁手轻轻一提,将他拎直。
那人急道:“买什么船,我这船可是我爷爷辈上传下来的,算上家父一代,足足已驶了三代,乃是家传之物,不论你了多少银子,却是不卖的。我一家老少要靠它来营生,将来我老了还要传给儿子。”
众人见他起急,都不禁莞尔。屈先生对花太岁道:“老四,还不快放手。”花太岁这才将手放开。
秦和道:“这位大哥,我们实是来租船的。”孔自有摇头道:“买者,即租也。文日: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一瓶一钵足矣。”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可见这买舟即租船也。”说着禁不住洋洋自得,欲显其学问之高深。
众人知道他书呆气太重,也不去理他,那船家听他们说要租船,甚是奇怪,说道:“我看你们非商非贾,不知租船何往?”
无风道:“我们要去幽冥岛。”
那船家一听,不由更是吃惊,急道:“幽冥岛去此有三日行程,而且一路之上暗礁险滩多如牛毛,前年我村中一汉子,也是搭了一伙商贩去那,没想到一去不回,估摸是路上出了事。这等差使,你们还是另找他人吧,在下做不了。”说完,不再搭理他们,顾自从地上拾起渔具,扬长而去。
花太岁大怒,便要追出,口中骂道:“龟儿子,你他妈的......”叶穿心见他又要惹事,心想这次是来求人家的,可不能乱起事端,赶紧将他拉住,道:“四弟万不可鲁莽,我们是有求于人家的,这可不是武林中比武决胜负,他不肯租我们还可以找别人啊,只要我们多出佣金,还怕租不到船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无风自那日见到叶穿心不问情理就和他动手,以为他性子也是急躁之人,这时才发现他也老于江湖,那日不过是情急之下,失态之举。心下多了一分佩服。
花太岁狠狠而退,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口中兀自骂个不休:“他奶奶的,今日老子就便宜了这龟孙儿,等从幽冥岛回来,再找你算帐也不迟。”无风不由心中暗笑,心想这花老四好不晓事,笑道:“花大侠说得有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跑了,他不是还有老婆孩子么,老婆孩子跑了不是还有房子么,要是房子也拆了,不是还有那船么。哈哈哈,总之,他是跑不了的。”众人听他这么打趣花太岁,不由得暗自好笑,只有花太岁没听懂他话里的笑话之意。还连连点头道:“还是陆少侠说得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其实他根本没这么想过,不过是显得胸有成算。众人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齐声哈哈大笑。
花太岁见他们都笑,虽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过得片刻果然又有几艘大船靠岸,但一提到租船,却无一肯答应,理由和前面那汉子的一样。众人这才犯了愁。
叶穿心忽道:“我有法子了,只需如此如此,保能成功。”众人一听他的法子,不由得赞道:“还是神医能妙手回春,我等想破了脑袋却也想不出这等好法子。”
众人再次等到一船来时,还是上前租船。但却不是却幽冥岛,而是说去离海岸较近的流沙岛,再加上给出的佣金极是丰厚,而且先预付一半,另一半却要到了目的地再给。那船家见他们出手极阔,给出的佣金只怕他捕二三年渔也赚不得这么多,而且目的地很近,估计不到二日行程便可来回。再者他对流沙岛极为熟悉。知道路上极顺,也无暗礁,也无险滩。当真是天上掉下一笔横财,又何乐而不为。心中暗自庆幸,自来赶来的正是时侯,不早也不晚,不然这么好的生意,岂不给别的船家抢走了。当下收了一半船钱,到家中给了老婆收好,关照了几声,便出来了。屈先生怕他和别的渔人碰面后说起此事,便催了他急急起锚上路。
众人整理了数日的干粮,火石等物,一齐上船。
那船夫是海上行生的一把好手,左手把舵,右手摇橹,操纵自如。不多时,船便出了海口,无风立在船头,回头见到海岸渐成一线,再过得一会,便连线看不到了。再看前面,碧蓝的海面更见开阔,海鸥水鸟在船前低掠而过。向四周环顾,但见茫茫空阔,哪里还分是清东西南北。
船行了一日,海上突然开始起风,初时并不甚大,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那风激得船前白浪滔天。众人在舱中,身上衣衫不时被浪打湿。虽是仲秋时日,但海水打在身上也是冰凉彻骨,幸得众人都是练家子,冷倒不觉得如何,但衣衫尽湿总不是适意。无风本是站在船头,后来风浪太大,他原不惯在船上,根本站不住脚。索性坐在船头。但船头风浪较其他地方理大。无风见无可遮挡,一眼看到自已包裹中有一把油纸伞,便顺手取过,遮住了身子。觉得好了许多。但听得浪花打在伞上,啪啪声响,真如在在暴雨中行进一般。
众人原指望过了片刻,风浪会小些,但那风不但不停反而愈显得大了。
没法子,那船家道:“此处是鲶鱼滩,就近有个小岛,眼看这风浪一时停不下,只得到岛上一歇了。”众人道好。
船家用力将船驶出,不多时果然到了一岛,岛子不大,稀稀拉拉长了些树木石头。
众人一上岸,赶紧取出带着的火镰火石,生起一堆火来,将被海水打湿的衣服先烤干了。无风也收了伞,来到火堆之旁取暖。
众人谈笑了一会,说些江湖中趣事迭闻聊解愁闷倒也有趣。
秦和坐在无风边上,他一拉无风衣襟道:“无风,你小小年纪,心思倒是缜密,出海时还想到带把油纸伞。这油纸伞是在临安城里买的吧,哈哈,临安人就是细气,连伞上也要弄些花哨的东西,画些山水垂柳,还要题上“斜风细雨不须归”之类,好不可笑,这要是读书人公子哥儿撑着还说得过去,咱武林中人撑这种伞就未免有点不伦不类了。”
无风笑道:“秦大哥说的是,我这把伞可不是临安城里买的,所以没有这些花里呼哨的东西。”秦和道:“什么,没有,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你们看这是什么。”
说话声中,只见秦和站起身,将无风边上那伞,取了过来,并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