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节 满盘皆输
怀容恍惚记起那天,得知了付姑姑要被处死的消息后,她立刻赶去冷宫,想要见她最后一面。却没想到简淑律也在,走时简淑律跪下说的那一句话,轰隆一声回响在耳畔。她还记得简淑律当时的睫毛,是微微颤动着的,掩盖不住的心虚。
付姑姑深明大义,淑律承蒙教诲多日,未曾答谢半分。若哪天得势,定会为您一雪冤屈。
于是,一切了然。
“那个受过蛊术的瓷娃娃,是我给她的。”简淑律眼神迷离,她看着远方,轻轻地说,“当初我奉家族命令进宫寻查逆贼之事,估计逆贼会被乔装成秀女进宫,于是就带进了这个瓷娃娃,让付姑姑保管,并留神哪个秀女很想要得到圣宠,并且家世令人生疑。没想到付姑姑保管不善,瓷娃娃竟然让内务府的人拿走了,并被送给了惠妃。此事因为恬伊长公主而惹得皇上注意,温姑姑恐怕牵连更多的事情,便让付姑姑顶替了罪名。我是看着她浸在冰冷的井水中,足足有十个时辰。付姑姑,我终究是亏欠你的。”
怀容半晌无语,凄冷的寒风已经让她整个人都僵立了。付姑姑,你真的是被人冤枉的,而且冤枉你的人,居然是你曾经那么喜欢的。简淑律,你居然就是那个杀了付姑姑的人,亏她从前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害死了她!
简淑律咬着早已僵硬没有感觉的嘴唇,月色笼罩着她的面庞,如象牙雕琢一般高洁清雅。她面带深深的悔意,低首一叹道:“如果付姑姑不死,被牵连的人会更多。宫里本来就是容易生事的地方,温姑姑处死付临筝,也有她的许多无奈啊。你知道吗?温姑姑原来也很喜欢付临筝,这才提拔她做贤人的。”
“可是,这件事终究与你有关,你为何不顶罪?”怀容知道宫中之事有太多的无奈,只反问简淑律。
简淑律轻轻一叹:“我太自私,终究没有这个勇气。何况,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这么快就死啊。”
怀容看着她,突然冷笑道:“如今你抓到了我,就可以死了吧?”
简淑律冲着她微笑颔首:“那是自然。不过,要先铲除你们这叛党集团,我的任务才算完成了。”
“其实,”怀容轻轻一叹,“付姑姑的死,你也有诸多无奈,不能全怪你们。要怪,就怪挑起这件事情的惠妃!淑妃被她所害,她却怀上皇嗣,再次复宠……看到她复宠一天,我的心就难受一天!付姑姑的死,都是因为她,而她却能好好活着,这又是为何!”
听了怀容的话,简淑律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下来。她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放心吧。”
怀容握紧了拳头,终于说道:“淑律……姐姐,我们好歹也算相识一场——既然被你识破了身份,我也算认命了。如今我恳求你,就只杀我一个人,不要牵连到和宜辰,她只是一个无辜的棋子啊。我是师父最在意的棋子之一,我死了以后,师父一定会重做打算,说不定就不会再行反叛之事——求求你,不要让这件事情闹大,不要再株连其他人了,好吗?”
“不行。”简淑律没有丝毫动容,依旧是凛然立在寒风中,冷冷地看着怀容,“逆贼之事,必定要除,否则我大滦安可立国?”
“我可以给师父写书一封,说时势大变,劝他不要……”怀容看着简淑律,语气有些畏葸。
“呵。”简淑律不由得冷笑起来,“就凭你?若是你说话有分量,当初你不想进宫,老狐狸还会逼着你?何况,让你修书找他,谁知你们是否在联络消息呢。”
怀容急的想跺足:“淑律姐姐,求求你了,牵连太多的人,真的没有好处!若是把师父他们逼得狗急跳墙,说不定国家就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你那么聪明,一定会知道的!”
“行了,我自有分寸。”简淑律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求我也无用!就算你跪下来——”
她一语未毕,就见怀容在她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下:“淑律姐姐,你从前帮助我那么多,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到过一声谢。淑律姐姐,谢谢你对我的扶持,怀容此生难以忘怀。我当初的命,是淑律姐姐救的,如今不过是还给你而已。怀容只求姐姐不要杀过多的人,至少,至少恳请您放过和宜辰,她还只是个孩子……”
身份既被识破,她的存在对师父来说,就失去意义了。只是——她终究是有些不甘,当初被送进宫来时满腹不愿,谁知却要死在这深宫里,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要这么死了吗?
“此事容我再虑。”简淑律看着怀容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身躯,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毕竟是这么长时间的朋友啊!她从前帮助怀容那么多,按理说,现在全部拿走也是应该的,只是——她看着怀容泪光盈盈的眼睛,似乎有些迷茫。一丝不忍如暖流在她心里划过,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昔日好友,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究竟该怎么办?简淑律有些烦恶,却理不出半分头绪来。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啊。要怎么办才好?她看着怀容恳求的眼神,眼神忽地温和了起来。她已经对不起付姑姑,不能再让任何人死了。
怀容静静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救了她命的人,曾经是她的好友,而如今,她却成了高高在上的死神,一个手势,就能赐给她生死,给她幸福或将她打入无止境的深渊。
一着不慎,便落得满盘皆输,这是她的命数,也是格思会的命数。她认命。
简淑律忽地轻轻一叹:“你想死么?”
知道她不是在玩笑,怀容低首道:“不想。”
简淑律玩味着她的神情,那是一种明灭不定的犹豫。唇际浅然一笑,她伸手扶起怀容:“如果你不想死,就再也不要与格思会有任何联系,并且消失在我们这些人的面前。”
怀容顺从地站起身,有些不解地望着她。简淑律执起她的手:“先去尚宫局过一夜吧。明日你去冷宫却芳宫,也许可以保你一命。记住,从此以后,你与格思会再也没有任何瓜葛。否则,我非但不会再救你,还会让你剐刑示众,让天下的逆贼都看着,反叛朝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冰冷的十指相碰,怀容的心里恍如划过一道暖流。她轻快地点了点头,顺服地跟着简淑律,在漆黑的道路上战战兢兢地走着。
怀容不是第一次来冷宫了,上次来时,她是来看望即将被处死的付临筝姑姑的。而这次,她可能是要在这里永远地住下去了。
既然已经输了,那就不要再相争。因为,从前的一切都已经没有,再徒劳争取,也是无用的了。不如在这里好好地生活着,简淑律能放她一命,已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冷宫是如今唯一能容下她的地方了。若不是简淑律放过了她,她现在说不定已经被极刑处死。不管怎么说,苟且偷生总比受尽苦楚死去要强上许多。
从前的恩宠,从前的风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的她,一切真的要重新开始。
怀容换上最破旧的布衫,将头发梳成一个大辫子,现在的她,终于要过真正自己的生活了。这是该高兴的事情吧。怀容伏在破旧的窗棂上,望着庭院里枯枝上冒出的嫩绿新芽,不由得浅浅一笑。
不论经历过怎样的严冬,春天还是来了。
春天总会来的,而她的青春还没有过完,却要在这里了此余年。
能活着总是好的。怀容阖上窗子,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何况她衣裳单薄,更是受不了寒风。冷宫不像惠礼宫,生病了好歹还有医女看护,这里的宫人是不能治病的,死了就死了,一卷破席子抬出宫去,乱葬岗上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新土堆子。
所以,只要有机会,就要好好活着,这世上有多少人想活着还不成呢。只是,苏谈静——她会原谅她的不辞而别吗?如今她的身份已经被发觉,查验苏家是否忠于格思会似乎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只是,这半年来的情谊,也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
怀容正思虑着从前的饿事情,忽地被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削瘦的身影朝他扑过来:“怀容姐姐,真的是你吗?终于有人陪辄溆了呢!”(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