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龙继续讲述着往事:“张大人被害之后,连同家人也要下狱。当官兵上门后,我受老夫人所托,带着张大人最小的女儿,也就是你后来的师娘张纹绫逃走。当时我仍然只是一届书生,全无半点武功,好在尚有几分急智,总算在混乱中,带着你师娘逃了出来。当时为师只有十六岁,和你现在一般大小,你师娘却才十四岁不到。逃亡中的险阻难以用语言描述啊,两个尚未成年的少年男女,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对手却是权贵的手下,个个身怀武功。那真是尝尽人间百态,岳父做兵部尚书时期的那些旧友,大都是炎凉之辈,趋炎附势之徒,别说保护安置我俩,都争着抢着想拿我们向严氏父子领功。反倒是平民百姓,却有不少豁出性命保护我和绫儿,逃亡的那些天中,几乎每日都有好人因为受我们连累而牺牲……逃了十多日后,终于被严氏父子的手下团团围住,你师娘更是乱中着了一掌,几乎死去,也因此伤了内腑,落下了个病根……”
“然后呢?您没事吧?”沈波听的入迷,问出了个傻之又傻的问题。问完后发觉问错了话,却仍然悬着颗心,丝毫没心思羞惭。
“幸好那时,遇到了你的师父。”
“我师父?啊!您是说我的大师父许振?”
“不错,正是老稀。”东方龙呼出口气:“老稀那时正值壮年,一身修为在武林中少有敌手。当时我已经是颓然待死,却见他如天兵一般陡然出现,大喝一声‘贼子乃敢,忠良之后亦容鼠辈欺之乎!’准备捉拿我们的那十多个人,竟然无人能受他一掌,仅仅眨眼的功夫,追兵就全部变成了尸体。”
“哗……”沈波一脸心向神往。眼前仿佛看到许振于危难之中现身,降龙十八掌横扫群奸,救忠良于生死之间的俊硕身影。
“之后,老稀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丐帮拜他为师,学习天下无双的绝技降龙十八掌。可是当时的我读太史公的书读的太多,总觉得‘侠以武犯禁’,觉得江湖帮派都是混乱社会的源头,不肯加入。而且因为当时的经历,看到那些好人为了我俩而死去,导致我心头一直有股怨气。心中对老稀甚是埋怨,觉得他不该这么迟才来救人,连累了那么多在我眼前死去的好人……而且我也不知道江湖中的规矩,不知道降龙十八掌是丐帮的镇派绝学,是不能外传的,还以为老稀是借机刁难,心想,教就教,不教就直说,还要我去做乞丐!什么意思啊?于是坚决不入丐帮。老稀也是没办法,他是前任帮主嫡传,除了降龙十八掌外就不会别的武功了。无奈之下,就把他当年学的一篇驻颜的心法抄送于我,让我学习可以增强体质。并且让我和绫妹暂留丐帮,由玩丐唐霜枫救治绫儿。”
“呵呵……”沈波笑道:“要是当年您入了丐帮,现在的丐帮帮主之位绝对是您了呢!”
“帮主吗?子睿啊,不管是龙王岛的岛主,还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都不是外人眼中那么的风光与得意啊……为师要时刻警惕倭寇的动向,因为沿海百姓的生死就在我等的手中,为师一个错误的策略,就会导致无数百姓流连失所惨遭蹂躏。老稀也是,任何一个命令与决议,都是相关他的数十万帮众的生死存亡,乃至整个武林的安危。这些位子,看是风光,实际却都是有着沉重的责任胆子压着的……”东方龙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子睿明白,子睿完全明白!”沈波连连点头:“越高的地位,固然有响应增加的权利,但是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子睿有幸,两位师父都是不把权利作为给自己谋私的好人,两位师父都是真正的大侠啊!”
得爱徒夸奖,东方龙微微一笑:“子睿你明白就好。”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张老大人临死前的书信,也通过忠义之辈辗转送到我的手中,大人在信中俨然是把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当作了自己的子侄一般,对我说,他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问题是一直不放心沿海的百姓……希望我能完成他老人家的遗愿,屏除倭乱。”
“好伟大的人……”沈波亦为之动容,生死之际不思自己,却仍然只为百姓着想,这样的人,是如何的伟大啊……
“记得当时我的眼泪把信纸都打湿了,可是当时朝中皆为奸邪,我之前的状元梦是破灭了。正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戚继光,戚大帅的名声。于是,在老稀的安排下,我参加了戚家军。那时起,我就改名叫做,东,方,龙!”
“大帅得知我是一乡的解元(即乡试第一名),又是张老大人的学生,就让我做他的文书。还教我一些基本的武学知识,可是我仍然不大愿意学。我当时总觉得,以武杀人不如以笔杀人……再者当时我甚是心高气傲,在见识了老稀的绝世武功后,对这些寻常的武功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想直接学上乘的武功。可是,后来一次危险的战役改变了我……“东方龙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微微顿了顿:“过程……我不想说了,我只知道,为了保护我这个没用的文书,三十二名勇敢的战士,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三十二个战士啊!!他们死亡时的模样,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为了我,在我面前变成尸体,一张张平日里笑容满面的脸空,被鲜血淹没……”
“那些战士的死,让我一直还幻想着重新等待大考,做状元进翰林院做一个万人之上的高官,然后再来回报百姓的梦,彻底的粉碎了。我……我实在不想再有人,再有人为了我流血,为了我献出自己的生命,再也不想看到我的眼前有人牺牲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情景……于是,我向大人辞掉了文书的工作,开始学习那些我看不起的低等武功。”
“当时军中没有特别厉害的高手,就只有几位少林的俗家弟子,以及几位出身武当的军官。我四处讨教,学了少林和武当的入门心法,还有中等的心法金钟罩铁布杉。当时由于无人指点,我便乱练了起来,将这些心法混在老稀给我的驻颜之术中练了起来,几度走火入魔……”
“不是吧?走火入魔?还几度?”沈波再次差点下巴脱臼。
“说来也奇怪,或许是那篇极上乘的驻颜心法的关系吧。别人的走火入魔都是造成体内真气混乱,最后往往武功尽失或者瘫痪。我每次走火入魔后,却只是痛苦不堪,或全身麻痒,或疼痛难忍,却没有一次有生命之危。虽然也有一次造成内力全失,不过我想,反正我内力薄弱,失去了就再练回来。为师生性是很倔的,我当时也曾经犹豫过,但是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为了保护我而牺牲的战士,于是心想,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博一博,没人教我,我就自己练出个武功来。”
“为师早年的读的书毕竟还是有用的,我少年时期,曾经读过易经和黄帝内经等书,为师在数次失败后,结合黄帝内经和易经,将老稀给我的驻颜心法,少林入门心法,武当入门心法等融合起来,居然练成了一门自创的心法来。”东方龙脸上出现一种怪异的神色:“说起来,我若是有师父的话,恐怕早在第一次走火入魔时,就放弃了。可是就是因为没有师父,我在这破釜沉舟的情形下,却居然自创了一门心法来。”
“为师将这心法,命名为‘血战’。这心法成功后,为师的内力便突飞猛进起来,真正是一日千里。这门心法能同时增加武化,强化和巧化系的内力,按照我的进步来看,应该属于一流的心法。其实这心法最重要的不是增加的内力,而是我的体质变的非常奇特,若是受到外伤,我的身体居然会自己封闭住伤口处的气血运行,而且受伤之后,痊愈的速度超出常人数倍。我大喜之下将此心法献给大帅,可是奇怪的是,别人练我这心法,大都会练不下去,少有成功的,也没有我这样的特效。最后得出结论,这心法,只是对我有用罢了,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几乎是没有可能练成的。”
沈波听的连连咋舌,大呼天意。
“子睿啊,为师观当今武林,学武之人都走入了一个误区,满以为能学到上层的武功便是最好的。却不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际遇和人生,与其一味追求那些所谓的绝世神功,不如找出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来。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才是最好最完美的人生。”
沈波连连点头:“是!小波知道了!其实,其实我最开始也想自创一套武功的说,不过只限于招式,却没敢连心法也自创一个来……”沈波激动之下,连自称都忘记用“子睿”了,沈波是联想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的高考制度,人人都想去读高级的大学,读清华上北大,却大都没想到走出最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来,无数学子惨死在独木桥中。而真正的成功人士,却往往都是能选择与众不同道路的人。
“呵呵,说起招式,为师也是没向任何人拜师学过。为师在军中练习过基本的棍法和拳法腿法后,便在阵战中自己摸索。为师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成套路的招数。认真说来,为师的武功,不能算是武术。为师的一身本领,皆是在沙场中锻炼得来,目的就是保全自己的同时,致敌于死地。所以为师的战斗方式,不能称为武术,而应该是----杀术。”
“杀术……”沈波默默的念叨。
“为师纵横沙场至今二十多年了,战斗的次数早以超过千次,其中徘徊在生死之间的不下三百次。而且敌人大都是同样讲究效果而不是花俏的倭寇,倭寇的战斗方式,同样也是只求生死不论胜负的。为师对招式的领悟很简单,每次战场回来,为师都是摸着自己的伤口,思考为什么会受伤。会受伤,便意味着自己的战斗还不够完善,于是便细细回忆战斗的过程,将自己的错误一一找出,这样,下次,便不会受同样的伤了。为师的武功,便是建立在这一身的伤痕上!”
听到这里,沈波总算知道东方龙这一身武功,是怎么来的了。哦,或者不应该说是武功,而是,杀术!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将自己动作中的错误,一次又一次纠正。让所有的动作,都变成绝对的干净,利落,准确。每个动作,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杀死敌人。
“五年前,为师再次创出一套心法,是将少林金钟罩和武当太极心法合而为一,是一套刚柔并际的强化系心法。一般的强化系心法,只是能防止外力,却防止不了内力。但是我的这套心法,却能连攻入体内的内力,也加以防护。可惜的是,除了为师之外,仍然没人能够将这套心法练成。为师这才是死了心。也终于断了收徒弟的心。”
“那您为什么又收了我?是因为武林正气盟的计划么?”
“不仅如此。子睿啊,为师数月前见到老稀时,看他红光满面,神色间甚是开怀。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收了两个品行忠义豪勇,资质上佳的徒儿(沈波听到品行忠义豪勇的评语,脸微微一红)。为师一查问,便对你留了意。”
“我?”沈波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不已。
“不错,老稀说最开始见到你们时,是在旁边偷听,却听到了你说将来要自创一套武功出来。我听到这话时,便心头一跳。然后老稀又告诉了我你对武功招式的分析,真是于为师心有戚戚焉。最后老稀说到你以巧计杀死武功高你不知道多少倍的罗利武,为师便想,这莫不是上天为我东方龙安排的徒弟?”
“这个……这个……”沈波的脸皮之厚,在这万历年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可是这时仍然不免脸红。
“而你在知道为师是东方龙后,又抢着要去那修罗场上,更是大对为师的脾胃。为师并非蠢人,知道你身上必有秘密,但是只要不是有违国家民族的大义,你就算有自己的秘密,也不算什么。”东方龙顿了顿,声色惧历的喝道:“但是,若你将来有出卖国家民族的行为,莫要怪为师无情了!!!”
沈波忙跪倒在地,诚恳的说:“师父您放心,我沈波什么坏事也敢做,却惟独不敢做汉奸!师父,沈波确实心中藏有秘密,沈波也确实不敢自称什么大好人。可是,汉奸这种卑劣的生物,是沈波无论如何,也是不敢也不屑去做的!!”
东方龙神色渐雯,呼出口气:“子睿啊,这几天的接触,为师实在是很看重于你,方才的话,也是只是防范于未然。为师也是相信你定然不会出卖国家民族。你心中有秘密,为师也不勉强你,只是,为师膝下无子,你若是真有什么苦处,不妨告诉为师,让为师与你分担。”
东方龙这么说来,已经是当沈波是亲人了。沈波心中感动的一塌糊涂,真想将自己的来历说给东方龙。可是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却是万万说不得的。沈波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泪花:“师父,不是子睿不说,而是时机未到。将来若是有机会,沈波必然会将心中的秘密全部对师父您坦诚相告。师父请相信,子睿对师父您的崇拜,对戚大帅的景仰,对许振师父的爱戴,都是发自内心的。子睿绝对不会做出有害于您等三位的事来。”
“好了,为师知道了,你起来吧。其实,为师心中,也是有秘密的……人生在世,又有什么人能完全没有秘密呢?”东方龙叹了口气,扶起沈波,正色道:“子睿啊,为师的心法,你不知道能否学得。为师战斗的技巧,却是在阵战中习惯成的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传你。为师对你的指导,仅陷于如何在战场中,在交战中保护自己,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师父很没用?”
“绝对不会!!”沈波也正色道:“下乘的师父,在教学生时总是留几手。中等的师父,只会教出另一个自己来。只有上乘的师父,才会按照学生的特点,教出符合学生自身的徒弟来。而最上乘的,却是任由徒弟自己发挥,只告诉徒弟哪里做的对,哪里做的不对,指导徒弟的迷津。当然了……”沈波忽然调皮的一笑:“那也要徒弟也是最上乘的才行呢!”
东方龙见沈波饶着弯夸自己,也不禁大笑起来:“好好好!有你为徒,实是为师的大幸啊!”
“能得您为师,亦是子睿的大幸啊!”
“哈哈哈!”师徒俩至此开诚布公,再无一丝隔阂,对视大笑起来。豪迈的声音飘荡在这片辽阔的海域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