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没有听懂:“其与养活一家人有何关系?”
李二郎又笑:“朱三郎,你做刘家牙人,平时亦需多读书,否则会侮辱刘有宁矣。刘有宁是说,你们只知道风花雪月,却不知还需柴米油盐,且是后者更重要。”
但他忽然正色起来:“妙词啊。”
少年人终是意气风发的,然而为生活所逼,成家立业后,渐渐就磨平棱角,余下的只有瑟瑟的苦味。刘昌郝是少年,然因为提前挑起家庭重担,已经尝到了那种苦瑟味,只能说天凉好个秋。
故事终于圆满编完了。
…………
刘昌郝打开手中的文书,守卫宣德门的士兵连忙进去通禀,但他们也没有权利直接去中书,需要中转好几道关卡与人,才能将消息送到中书。这个都能理解,毕竟这里乃是天下权枢的中心。
刘昌郝低声对朱三说:“车出来后,你先回去。”
毕竟是雪后,宣德门外便是巨大的广场,地势开阔,更冷。
“行,你晚上回去乎?”
“回去。”刘昌郝说。上次梁得正的事,让他始终不放心了。
一会,一个小黄门出来问:“谁是刘昌郝?”
“我是。”
“你随某来。”
“还有车上的物事。”
小黄门皱了皱眉头,说:“牵进来吧。”
两名车夫小心地牵着驴子,让驴子拉着驴车,随着小黄门进了中书政事堂。刘昌郝又与车夫将一个个筐子卸下,车夫立马离去。这里不是他们能呆的地方。小黄门将他带入殿内,有关王德用有一个典故,文彦博、富弼商立储君,不与枢密院共议,枢密使王德用听到后,合掌放在自己额头上,说:“把这尊菩萨置于何地?”欧阳修听后轻蔑地说:“老衙官懂得什么?”
他想想还不甘心,又写了一道疏奏,将王德用与狄青一道参劾了。但好在王德用机灵,你们文人弹劾我,我也不反驳,才勉强得以保全。狄青则不同,一是狄青性子傲,二是六塔河事件出来后,欧阳修等人想转移目标,于是将狄青往死里整,狄青弄死了,普天同庆。原本宋朝东府掌政,西府掌军,三司掌财,但自那以后,西府权利渐渐被架空。
王安石变法后,又设置了条例司,市易司,司农寺等机构,三司财权也被渐渐架空。于是到了元丰年间,宋神 宗索性恢复唐朝三省制度,史称元丰改制,但也没有让宋朝行政效率得以提高,只是省去了几万缗官员的薪酬钱。
里面有十几个穿红穿紫的官员,这个懂的,中书除了东府宰相、参知政事,余下还有一些重要的官员,以及中书名下八房,只十几个人,应当只来了一些重要的人物,余下的皆没有来,否则人会多上好几倍。
反正两眼茫茫的,一个不认识,刘昌郝作大揖礼:“末学见过诸公。”
刚才那个小黄门尖着嗓子说:“汝不拜见陛下?”
“陛下?”刘昌郝看,终于看到一个穿红袍的中年人,他有些郁闷,你是皇帝,干吗与大臣一样穿着红色公服。刘昌郝只好继续施大礼,说:“臣拜见陛下。”
“起来,”赵顼说道,然后打量着刘昌郝:“人才果真清秀。”
刘昌郝几乎每天都出来跑,有时候还亲自动手,尽管肤色好,皮肤也略有些黝黑了,但这份黝黑来得及时,否则原来的样子,确实太过娘气。举止也不错,至少作为一个平民,来到如此重要的地方,没有怯场,颇为难得。
“刘昌郝,汝欲种木棉?”
刘昌郝大喜,自己这个故事编得果然给力,李二郎一一禀报给了中书各个大佬,甚至皇上。
他说道:“臣已安排牙人买来种籽,明年便种,然是试种,若能验证其种植的准确方法,臣便著书,发行天下,不过需改良种子,终是南方作物,早需两三年,迟则需要三四年、四五年辰光。”
“其产量能达一千两?”
我未说啊,对了,昨天从地里回家,李二郎告辞,终是雪天,刘昌郝让朱三骑马将李二郎送到大道上再回来,大约是那时朱三说的。
“陛下,欲高产,需精耕细作,不仅是肥料与土壤,还有其他的技巧,如育种、育苗、修剪等,若在臣家种,几年后或能达到一千两,然广而推之,可能只有五六百两,六七百两。”
“能起木绵作用?”
“与木绵树之木绵相比,保暖恐稍稍逊色,然差异不会太大。”
“能种成乎?”一个瘦高个子的大臣问。
“公,末学别无所长,唯种尔,论种,末学说能成便成,不能成便不成。”
那个瘦高个子忽然哑笑起来,说:“汝才情亦佳,不亚于种之道,”
另一人严肃地说:“刘昌郝,陛下在此,汝说能成,则必成。”
刘昌郝点头,又说:“亦难得,终于让陛下与诸公重视也,北方百姓有幸矣。”
这话说的,有的人都开始臊得慌了。但刘昌郝说的也是事实,想要迅速推广,靠自己力量还不行,必须靠国家的力量,如宋真宗推广占城稻,老朱推广棉花。
赵顼道:“若成,朕会让你参加制科试。”
宋朝除了科举与武举外,还有一种很特殊的考试,便是制科试,其要求更严格,需多名重臣联手推荐,再由皇帝审核,通过后才能参加制科试,整个宋朝三百余年历史,试选了四万多名进士,制科试只进行了二十二次,成功通过的只有四十一人,包括富弼与苏东坡。一旦得中,其比进士试还要贵。
刘昌郝瞅着各个大佬,赵顼问:“刘昌郝,你为何左右顾之?”
“诸公亦同意乎?”
朕亲自推荐你,何须大臣同意?
之所以有此一说,一是通过李二郎的转述,皆认识到棉花的重要性,当然,它是南方作物,能否种成,还是一个问号。
二是才情,凭借两本书与那些诗词,才学应当也足够了。
三是李二郎说的大宏愿,操守应当也没问题,至少今天来看,衣着确实朴素。
刘昌郝想了想,还是不能参加,种是真才实学,至于文章,只要一参加,马上就会原形毕露,况且还有一个万亩锦绣的任务,便说:“陛下,臣父亲早亡,止有一母,且有病在身,臣不敢于此时求富贵。”
“且,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一顶乌翘帽上载陛下与国家,下载千万百姓,其重重于泰山,臣未做好承其重的准备,亦不敢求仕。”
“若臣有求仕之心,自当来参加科举,名正言顺地进入仕途,其实进不进仕途,皆能报效陛下与国家也,如棉花。臣以为,此才乃忠孝两全之道也。”
十几个大佬面面相觑,这是制科试唉,居然拒绝了。但也说明这时宋朝的朝堂虽陷于变法之争,也比明末好得多,不说想不到,一说,立即引起重视。但刘昌郝也奇怪,我不但以后献棉花,已经献了火药配方,为何不提?哪里出错了?不过今天来是办正事的,不是来邀功的,不提,刘昌郝也不能问。
棉花能不能成功,不大好说,成功了,刘昌郝才能获得大功,才能拥有参加制科试的资格,正事为主,王安石问:“刘昌郝,黄嵬山论乃是你所著?”
刘昌郝也不可能认识王安石,他说:“公,乃是末学所著。非是末学持才妄议朝政,乃是末学作为旁观者,或许能看得更清晰。末学所请牙人说黄嵬山,末学当时便奇怪也。公,能否安排人手,将外面物事搬进来?”
赵顼伸长了脑袋,实际刘昌郝卸的时候,他就在政事堂内观看,上午便知道了,里面装着“实体”的地形图。
王安石努努嘴,出来几个堂吏,协助刘昌郝搬筐子,但不是搬筐子,先是卸筐,将筐子打开,筐子里面塞着许多草秸,草秸放在殿外的角落,里面的箱子才是搬到政事堂内的物事。
几十个箱子,刘昌郝再三地嘱咐要小心。
为此,他昨天下午便雇船出发,给了船家高薪酬,让船家小心慢驶,不要小看了船在河中碰撞,一旦发生碰撞,由于在水上,震动力便能迅速传到船上的每一个角落,里面的地形图便容易震坏。
到了晚上,还有雪光,刘昌郝也让船家将船泊下来,和朱三裹着毡毯休息,今天早上继续出发,继续小心慢驶,这才拖到下午抵达宣德门。但刘昌郝没有先打开箱子,而是打开最后搬进来的筐子,从里面拿出一大卷折叠起来的纸。真的很大,这是刘昌郝刻意让吴坊主抄出来的白纸,不算太长,但其宽度是其他纸张的两倍多。
不过政事堂面积也足够地大,包括墙壁,几达十平米的超大地图在堂吏的帮助下,挂了起来。
看着这张大地图,赵顼与诸位大臣倒吸冷气。
地图上有经纬线,但唐朝便出现了类似的网格地图,只是绘制网格地图困难,并不多见,大伙也未想到经纬线,吸冷气的也不是经纬线,而是这张地图所绘的范围之广,北到北冰洋,南到东南亚群岛,东到倭国,西到大食,并且是地形图,标注了高原山区、沙漠戈壁、平原绿洲、各国疆域,以及诸多河流。当然,刘昌郝只标注大的山川河流,类似黑水河这样的河流万万不敢标注的,大的山川河流或许能在各个典籍里找得到,黑水河从那本书里能看到?
赵顼问:“准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