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
“以你才情,难乎?”
“孔押司,我便写出一些小诗小词,何来才情。且家父早逝,困于诸多家务,没有十年苦读,我不敢去科举。”刘昌郝自认为十年,还是含蓄的说法。
宋朝教育远比前面历朝历代发达,每年参加解试的士子多达数十万人,刘昌郝隐约记得一组数据,南宋时仅是福州一州之地,参加解试的士子就达到了18000人,仅录取54人。温州的也不差,参加解试的士子多达8000人,录取的人更少,仅有17人,其比例达到470:1。当地许多士子被逼得“移民”,不是一士多解,而是举家迁移到解试氛围稍宽松的州府去。或冒贯寄应,伪冒籍贯参加解试。
这才是第一步,当年的新举子,各地官府会拿出路费让他们去京城参加省试,但还有许多老举子自己出路费,陆续前往京师,继续参加省试,多者能达到两万人,最终录取的进士往往只有两三百人,三四百人,可谓是真正的万里挑一。或者放于另个时空,每名进士都最少是华五强打底,九成人能进大北大。
自己智商提升了,不过是“优秀人士”,与这些进士相比,并不占据优势。自己每天还要处理很多事,十年时间,都是说短的。
“须十年时间?”
“孔押司,我朝以来,我县出过多少进士?且,进士分为五等,前三等尚可,后两等,即便中之,亦不如不中。”
前三甲会立即授官,至于第四甲与第五甲进士依然会很惨,如王韶大约只考了第四甲,朝廷给了一个阶官,开始拿工资了,但没有立授实职官,那只好等朝廷慢慢补授。王韶等的无聊,以一名宋朝官员的身份,跑到了熙河地区,察看熙河地形,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那时也算是一名官员,候补官。
刘昌郝只是说一说,孔押司却误会了,说:“刘有宁,你心胸果然高远也。”
高远个头,刘昌郝也懒得解释。
“刘有宁,它们亦不好处理,”孔押司举了举手中的那根皮尺与小薄子。
“押司,我知之。”
连知县自己都在鱼肉百姓,那会重视一个胥吏的不法行为。
真追究起来,等于是与自己、刘四根一样,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做法,恐怕孔押司自己同样的不大干净。
这两样东西最终不会交给知县,而是成为某种交易的法码。
第二天请牛。
同归于尽了,刘家许多耕地变成了第三等地,事实也是第三等地,有便利的灌溉水源,加上施了这么多肥料,“地力”在改变。但第三等地都不行,因此这时必须翻耕出来暴晒,一是让土壤酥松,二是减少病虫害,秋后种红花草。至于那些新买的耕地,只能深耕,不能种红花草了,一是必须酥冻,二是时间来不及。
十几头牛翻耕,四爷爷过来看,然后伏在地上说:“膏腴之地啊。”
何谓膏腴之地,不能单纯地解释成肥沃的土地,不但肥沃,因为富含有各种有机质,给人一种油润的感觉,似膏似腴,故称为膏腴之地。特别是瓜垄处,已经有那么一丝油亮的味道。
刘昌郝还看到一些蚯蚓,在刘梁村这片贫瘠的土壤上,能看到蚯蚓是很难得的。但现在它只能称为稍肥沃的土壤,远远不到膏腴之地的地步,或许经过两三年不停地改造,才能成为理论上的膏腴之地。当然,已经比刘梁村九成多土地好得多。但刘昌郝想拍脑门子,不要说它不是膏腴之地,就是膏腴之地,你也不能激动成这样。
上次上坟所说的,列祖列宗保佑的什么,自己这个四大父智慧也不大好啊。
中午吃饭时,韩大虎也过来看,说:“昌郝,你家地力善矣。”
“种庄稼能称为善,然种甜瓜,花卉,地力依不足,韩叔父,可见我家二茬瓜乎?虽我多只留一个果,然许多依未长好,便是地力不足之故。”
今年还有一些甲乙等地,明年几乎全是丁等地了,地力不足,肥料来补。刘昌郝带着人先将那六堆饼肥运回家,临上船上,油坊所有人一起站了出来,还有一堆呢,不过只有一堆,问题不大,也是才出来不久的新油饼,没有异味。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每个人的表情皆如释重负。
武兆麟好笑地说:“少东家,大约数月来,其味将他们薰坏了。”
其他人也笑。
继续。
刘昌郝去了长葛马场买了五万多石马粪,几乎将马场内积存的马粪买走了一大半。
这个数量,几乎将所有人吓坏了,不只是五万多石,并且全是晒干的马粪,沾水了,它们得有多重。但买得及时,前面运到家,后面落了一场很大的雨。
小雨无所谓,这场雨下得大,诸活只好停下。
第二天雨才渐渐停息,继续干活,同时处理马粪。马粪数量大,但人多,也不怕,刘昌郝正指挥着人处理马粪,孔押司又来了,并且带来两匹马。
“刘有宁,我亦大意,”孔押司惭愧地说。
回到县城,曹录事有些急,宋朝尺不大标准,然而误差半寸还能勉强说一说,不能误差两三寸,量田时每亩误差两三平丈可以,不能误差几十平丈,估等时能将八九等枯为七等,不能估为三四等。
虽然曹录事与刘四根皆莫名其妙,为什么孔押司会发疯般地帮刘昌郝,以至曹录事生生落了一个大话柄。两人不解,最终曹录事的想法是,刘昌郝给了孔押司许多钱。
但孔押司收了多少钱,没有人看到,他的布尺与小薄子却落在孔押司手中,是真凭实据。无奈,只好求助曹家帮助。曹家托人与孔押司说和,孔押司本来就不打算将它们上交,说和了,曹录事又赔罪了,孔押司将两样物事烧毁。然后又说,刘家小郎的地产,乃是我处理的,你们莫要动。
而且曹录事特么地傻了,你岳父是你岳父,帮一帮就可以了,你作为曹家子弟,相帮的主体应是曹家,是你的根本,而不是刘四根家,且看刘四根在你相帮下,这几年做了什么,犯了好几个人命,继续相帮下去,早晚会惹出泼天大祸。
“说的好,”刘昌郝说道。
造成这结果,主要两人智商不在线,曹录事智商远不及刘四根,虽是有身份地位的女婿,只能被岳父玩于股掌之上。
不过曹家应当有聪明人,只要孔押司说开了,以后会好一点。
曹家也称是。
谁知才过去几天,武知县将孔押司叫来,指着大薄说,此刘昌郝乃某去年所杖之刘昌郝?
孔押司说,是也,然其未漏税,未隐田。
官员与乡绅共治地方,有的官员若是无能,都能被胥吏与乡绅生生架空,孔押司拿武知县没办法,但也不惧这个贪婪的知县。未漏税未隐田未犯法,不管你喜不喜,也不能拘拿刘昌郝。
武知县也不是草包,在尉氏呆了一年半时间,也了解了尉氏一些情况,孔家包括孔押司与商行行首李阔海走的近,李阔海与花谷久积怨已久,故去年李阔海似乎相助了这个小子。
至于刘昌郝种种,李阔海只与几个亲近人说过,其他人不知,武知县也不知。刘昌郝在武知县眼里仍是一只小蚂蚁,不过沾到了李阔海,也有些说不清楚。
不知他原来是什么主意,想了一会说,他家须养两匹马。
“其也没有做错,”刘昌郝说。
它便是王安石推出的保马法。
朝廷将官马交给上户饲养,物力高自愿者可以给二匹,物力跟不上的,可以数户合伙养一匹。若是马匹病死,保马户必须赔偿。
元丰年间,宋朝又换成了户马法,不给马,一户给十缗钱,让保马户自己去买马……不是民间的驮马,乃是乘马(战马),十缗钱,运到地头五十缗钱也买不来。
户马法激起了更多的愤怒,朝廷无奈之,随后又推出都保养马法。
还是自己买马,不是按财力,而是按地的多少,家有五顷耕地养一匹马,五顷以上耕地养两匹马。“十顷之上,物力高强,恐妨差使,不在养马之限”。
虽然买马会亏不少钱,朝廷却会免除养马户支移、折变、春夫、盗贼敷出赏钱、保正(都保长)、保副(副都保长)、大保长、催税甲头、保丁巡宿十种负担。
户马法显然是胡来的,都保马法则是一种明智的妥协,涉及到两位宰执,吴充、王珪,以及保马法本身的漏洞。
眼下是保马法,养马户只负责养,不需要掏马钱,当然,养死了,得赔偿。户马法,一是保马法种种漏洞,无法维持下去,一是吴充的阴心思 ,非正常法。都保马法则是一种很聪明的妥协。
对保马法后来有许多争议。
实际不是它盘剥多少百姓,最大的毛病是王夫之写的一段话:
夫马,非其地弗良,非其人弗能牧也。水旱则困于刍粟,寒暑则死于疾疫。唯官有牧苑,而群聚以恣其游息;官有牧人,而因时以蠲其疾;官有牧资,而水旱不穷于饲;则一虚一盈,孳产自倍。
自成周以迄于唐,皆此制也。汉、唐车骑之盛,用捍边陲,而不忧其匮,柰何以诱愚民而使陷于死亡哉?行此法者,曾不念此为王安石之虐政,徒以殃民而无益于国马,相踵以行,祸延无已,故曰害最烈也。
“愚民”贪图好处,如两匹马来到刘昌郝家,能骑着出行,能拉车,甚至能犁田。但“愚民”不知道,马很不好养,往往十之六七便会养死,一旦养死便会赔偿,不病死,也会老死,还得赔偿。此乃乘马,一匹得五六十贯钱,有多少百姓能赔得起的,往往家庭情况一般者,会破家荡产。
对国家来说,这些马困于百姓家中,空间有限,渐渐不善奔驰,即便拉到战场上,也不能发挥作用。
那何苦折腾百姓?
王夫之所说的还有极大的局限性,保马法虽做无用之功,还不能称为虐政,保甲法才是虐政。因为它针对的是“上户”,牵连的普通户不多,能牵连到的,不是马政,而是吏政,胥吏捣的鬼。
其次,百姓有一句俗语,铜骡铁驴纸糊马,不是马不好养,乃是环境之故。其实宋朝已经掌握一些马的特性,高凉之地,便是养马的环境,但整个中原,包括关中,符合这种“高凉”条件的场所并不多,包括朝廷几个牧监,也不是好的“高凉之地”。加上活动空间狭窄,故马容易生病,然后病死。
但不用说,这肯定是曹录事捣的鬼,孔押司后悔地说:“我亦不能相信曹家……”
即便捣鬼,也要过段时间吧,这才是真正扫了他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