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与司徒岑兄弟二人在玻璃花厅说话。司徒岑听了他哥之疑,思忖片刻道:“有些事,我们毫无证据,不敢乱猜。”
世子瞧了他一眼:“你们?”
司徒岑撇嘴:“都是贾琮猜的,我还没全信呢。”世子点点头,起身推开门喊了个人近前,命他立时去贾氏马行唤贾琮过来。司徒岑在里头说,“都这么晚了,急什么。”
世子道:“都两天了,舅舅那儿一点响动也无,还是急点好。”司徒岑眼神闪了闪;世子瞄了他一眼,坐下吃茶。
世子的人赶到贾氏马行时,贾琮正同媳妇讲西洋童话故事呢。不愿意动弹,向来人道:“都这么晚了,明儿再商议不好么?”
那人冷着脸道:“世子有命,请贾先生这会子就去。”
贾琮心里不痛快,哼了一声才要说话,陈瑞锦在屏风后头咳嗽两声。贾琮瘪了嘴,抱怨道:“人不是机器,到点要下班的!机器也有检修的时候。”陈瑞锦又咳嗽两声。贾琮无奈,换了身衣裳跟着走了。
到了司徒岑的玻璃花厅,贾琮黑着脸上前给两位大爷行礼,**道:“敢问二位殿下,连夜宣召何事。”司徒岑只管挤眉弄眼。
世子倒是淡然如常:“烦劳贾先生。阿岑说贾先生有所猜测,无证据他不便告诉我。”
贾琮瞧着司徒岑:“我猜测那么多,你指那个?”
司徒岑打了个哈哈:“不就是那个。”
贾琮又看了看他们哥俩,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从舅舅手里逃出来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不是不是!我舅舅没来。”
贾琮摸下巴:“那就是表妹来了?”
司徒岑比比划划:“莫瞎猜,没有。”
贾琮摊手,向世子道:“晚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殿下能否先告诉晚生经过?”
世子瞧了司徒岑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亲自开口细述今日经过。他说完了,贾琮瞧着司徒岑。司徒岑道:“就是这么回事。”贾琮似笑非笑瞧了他会子,瞧得司徒岑恼了,“瞧我做什么!”
贾琮道:“世子殿下说得太简单了。阿岑,要不你再说一遍我听?”
司徒岑叹了口气:“你烦人的紧。”遂又说了一遍。
贾琮思忖半日,起身朝世子深施一礼:“可否许晚生同阿岑单独说会子话。”世子点点头,起身出去了,就等在玻璃花厅外头。
厅门一关,司徒岑立时吐了口气,踹贾琮道:“想说什么?那事儿这会子我还不想告诉我哥。”
贾琮斜觑了他一眼:“我说的不是那事。”
司徒岑低头吃茶。“那是什么事。”
贾琮道:“你母妃给你预备的女人虽有各种可能,你舅舅的女儿可能性极大。你若是喝断片了、全然没看见人家长什么模样,凭什么说不是?你怎么就知道不是?你肯定看过那女子、认得她,知道不是你表妹。”
司徒岑喊道:“我真不认得她!”
“我说什么来着!”贾琮拍手,“你看见了。说吧,什么人。”
“不认得啊!”司徒岑道,“从没见过那女子。”
贾琮皮笑肉不笑道:“那就是长得像什么人。”司徒岑眼角一跳,让贾琮看了个正着!“像谁?”
“不像谁。”司徒岑翻了个大白眼子。“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女子。”
“切~~”贾琮也翻个大白眼子,“你们哥俩连绕话都一样。那就是见过那样的男子了?”司徒岑眼角又跳了一下。贾琮叹气,“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也就算了。人嘛,都有不愿意触碰的记忆角落。可眼下这事儿不是要紧么?”
司徒岑默然良久,低声道:“我自会查去。”
“我谢谢你全家!”贾琮哼道,“你这状态,心里还噎着事儿,能查得出来才怪。”乃摇摇头,“罢了罢了,自打认得你就没见过你这幅小兔子样。可怜见的,不逼你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早点睡,实在睡不着就数羊。万事日后再说吧,总能过去的。”
司徒岑苦笑了一下:“多谢你。”
贾琮起身出去,世子还在外头站着。贾琮望着他一躬到地,道:“阿岑不肯说,晚生已大略有了点子头绪。只是……有些事,也许糊涂着更好?”
世子道:“糊涂则浊。正经事糊涂不得。”
贾琮道:“然而人总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阿岑虽比世子小,也很愿意保护哥哥的。”又深施一礼走了。世子在后头望了他半日,又扭头看玻璃门里头。司徒岑歪在贵妃榻上,远远瞧着像一只初生幼犬。
过了两日,陈瑞锦给裘氏下帖子,让她去看自己改动的璎珞图样子。裘氏便带着璎珞过去了。后头这些日子,司徒岑都消极怠工。那个稳婆也没查,他舅舅的刘管事也没放,衙门也懒得去了。
再几日,成都城南有个卖古玩字画的铺子,东家放出风去,说自己得了王羲之的上虞帖。一时惊动士林,许多雅士皆打发人去探听消息。这日,有位大儒姓袁名白,亲往那铺子打探上虞帖。东家出来笑脸相迎,道:“上虞帖倒是有,只是小人还没弄到手。”
袁白忙问:“现在何处?”
东家道:“老大人来得正好。那卖家正是个读书人,死拧死拧的,小人正在后头同他讨价还价呢,不如老大人也帮小人一帮?”
袁白大喜:“速领我去!”
东家连连拱手:“多谢老大人!”便领着袁白往后走。
只见这铺子后头还不小,是一进院子。院中有两个年轻人正在下棋。当中一个见了他们便说:“有客人,不下了不下了!”另一个投子笑道:“便宜你了。”
前头那个走上前来,迎着袁白一躬到地:“见过袁老大人。”
袁白一惊,指着他道:“你……”
那年轻人微笑道:“晚生贾琮。因想见袁大人而不得法,只得略施此计。”
袁白怔了怔,冷下脸来:“贾先生若想见下官,只管号令一声便好。”
贾琮道:“不敢。我怕被乱枪打死。”
袁白瞧着他道:“此言何意。下官乃是一闲职,哪里来的火.枪。”
贾琮耸肩道:“老大人虽没有,那不是梅先生有么。”
袁白惑然:“贾先生所言,下官竟不明白。”
贾琮一叹:“袁大人,晚生有一言相劝:既已没了一个儿子,何苦来再搭上一个女儿。”
袁白脸色大变:“胡言乱语!”拂袖就要走。
贾琮在后头道:“那事儿,袁大人固然是受害者,难道世子就不是受害者?而且袁大人自己难道就没错?”
袁白猛然转过身来,面庞扭动:“你说什么?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贾琮道:“袁大人不够关心、了解儿子。只看文章好赖、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大人若能比王妃先发觉那事、甚至与王妃同时发现,早早的寻个借口送他去别处游学,不就好了?大人也算大儒了,竟连‘惹不起、躲得起’这般寻常道理都不知道?”
袁白一愣:“王妃?与王妃什么相干?”
贾琮缓缓摇头,假意低声、实在声音并不低:“我就知道你可能会以为与王妃不相干。蜀王妃这个女人比我原先以为的还要狠厉。”乃抬目望着袁白,“因为阿岑什么都不肯说,事情太久我查不到细节,故此我也不知道蜀王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横竖阿岑是被他母亲利用了。”他又奇道,“袁大人不知道?梅先生没告诉你么?或是你去问问何嬷嬷,她是知道的。”
袁白诧然。良久,他缓步踱了回来,问道:“贾先生是怎么查到老夫的。”
贾琮微笑道:“外头凉,袁大人里头请。”袁白拱了拱手,跟着他进了里屋。
另一个年轻人端起外头的茶壶茶盅子等进来,又替袁白另取了个盅子斟上茶,自己在旁坐着。
贾琮道:“事儿说穿了就没什么稀奇了。因王妃欲把令爱送上司徒岑的床……”袁白老脸微红。贾琮咳嗽一声,“偏世子过去了。令爱不敢见他,躲在柜子里头。阿岑虽吃了酒且让他母亲下了不大好的药,终究看见了令爱。那几日世子和阿岑哥俩正为了国舅爷抢夺民产之事烦恼,从王府出来后便一道上阿岑府上商议去了。谁知阿岑那厮演戏的功力不足,让世子瞧出端倪来,知道阿岑有事瞒着他。世子身为蜀国继承人,自然想知道究竟。阿岑支吾不过去,随手推到我头上。”
“我套了阿岑半日的话,察觉到王妃替他预备的女人想必长得像谁。便烦劳世子身边一个见过令爱的护卫帮忙绘制出了令爱的画像。又请阿岑嫂……额,三王妃帮着辨认。她本是蜀国贵女,性子又活泼,蜀国的大小姐她多半见过,便认出了令爱的身份。再一查,令郎死得那么不清不楚,显见是让蜀王妃弄死的。”
袁白打断道:“我儿不过是惊马而亡。”
贾琮挑起眼角:“袁大人不知道后宅妇人害男嗣最常用的三种手段,就是惊马、落水和天花?十六岁以上惊马,六岁以下天花,中间那些年岁的落水。单单惊马的套路就有许多种。令郎当时十七岁,只能用惊马了。”
袁白愕然良久,沉声道:“纵然如此,也未必就是王妃下的手。”
贾琮叹道:“此事大人还是去问何嬷嬷吧,她最清楚不过的。”
袁白呼吸骤长,心绪不定。又过许久才问:“贾先生是怎么查到何嬷嬷的。”
“不是查,是排除。”贾琮道,“王妃的心腹虽有几个,唯有这个最有细作气质。其余那几位都有丈夫儿女,何嬷嬷是自梳的。细作嘛,最好就是没有牵挂,不然容易叛变。特别是埋藏很久的钉子。”他叹道,“袁大人倒是解了我心中一个隐约埋藏了很久的疑惑。”
袁白以目详询。贾琮解释道:“就是蜀王的命数。他原本当是输家的命。先帝驾崩后数年起兵造反,然后被太上皇剿灭,和义忠亲王一个样。这本来也稀松寻常。后来我认得了世子和阿岑,便觉得有些奇怪。这兄弟二人都是颇有实力的、蜀王也不是庸主——至少比太上皇强、还有裘家那些良臣相助,论理说不至于输得那么惨烈。近日我才明白,倘若何嬷嬷是太上皇的人——或者是先帝的人遗传给了太上皇,又以旧仇拉上了袁大人你,蜀王要输就很容易了。当年义忠亲王输得那么痛快,不就是有丁大人么?”
袁白脸色大变。古人最信鬼神,也最怕鬼神。好一阵子,袁白声音愈发低沉:“蜀王之命数已改?”
贾琮摊手:“他都已在海外夺了那么多殖民地,本来早几年就得死。”
又过了一阵子,袁白冷笑道:“贾先生擅改人命数,就不怕天道不容?”
贾琮忙说:“不是我改的!我可没本事改王爷的命数,只改了几个小女子的罢了。他的命数是自然而然改的,蝴蝶效应。”乃解释道,“天下万物之气数皆相关联。咱们外头这院子里一只蝴蝶煽动几下翅膀,说不得会引起吴王征南美的大军遇上一场风暴。”
袁白闻言思忖半日,冷笑道:“贾先生当真不曾动蜀王命数?”
贾琮肃然道:“当真不是我动的!袁大人请看晚生诚挚的双眼……虽然我知道那蝴蝶是谁动的。”绛珠仙子。
袁白道:“平安州高家与贵眷宁国府皆是蜀王部属。”
贾琮摊手:“高家早早与蜀王少了往来。宁国府本来就跟我们家不睦,我管他们去死!他们都被燕王查抄了我不也隔岸观火么。”
袁白盯着他瞧了半日,贾琮只一本正经坐着。袁白看完了,问道:“假若蜀王命数没改,贾先生当如何。”
贾琮一愣:“什么如何?”
“假若天下未分。”
贾琮想了想:“应当会辅佐六皇子夺嫡吧,就是如今的庐王。”
袁白挑眉道:“贾先生不是远避夺嫡的?”
贾琮龇牙:“我来人世走这回,为的是我朝百姓移民外洋,故此务必辅佐有进取心的君主。若不辅佐六皇子,太上皇少不得会立二皇子——就是陈王。陈王明明是最先出兵东瀛的,却退守陈国那么点子方寸之地,半点志气都没有!若佐了他,我下辈子也完不了差事!”
遂听外头有人啪啪啪的抚掌:“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