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贝拉肯等人离去的身影,关信腾脸上的兴奋却是流露于表的。因为他高兴,高兴自己军中又多了三员干将:贝拉肯为人精细,善于战术层次的布局,眼下虽然有着罗尔帝国军人的通病——脑袋僵化,但却也不是陷入的很深。若经以些许时日的调教,倒可以任命其为一方之军长;奥古卡列为人耿直、刚勇,属于粗中有细的那种类型。他的脑袋装不下那么许多杂七杂八的计谋,可一身的勇猛,却使之成为万军之前的先锋大将;迪亚雷计略不及贝拉肯,勇猛比不上奥古卡列,但他识时务懂风向有辩才,可算得上是谋士一般的人物,若是有心培养则可成为主将身边最好的参军。
关信腾对此新归顺三人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但他却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三人当的起。”虽然他们在罗尔帝国军中为将数年只昇到中级将领的地位,但关信腾却认为这只是他们出身稍低的缘故。毕竟在罗尔帝国为官为将都只是先看出身再看能力的。
“一个没落的贵族,一个是敌国的降将,一个只是什么地位都没有的平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倒也算是难得了。”他轻轻的低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关信腾这些从龙大陆过来的可是比圣大陆这边任何人都懂得人才的重要性。此刻一口气得到了三个人才,晓是关信腾极有自制也显得有些不能自已了:“这对王上的霸业可是有着绝对的好处,毕竟现在为止我军的人才还是太少太少了。”
关信腾正在高兴着,突然听见帐外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是诸葛军师吗?”他轻轻的开了口,从对方的脚步声中,他已经猜出了来者何人——能畅通无阻出入中军大帐的不会武功之人全军也只有地位还在关信腾之上的诸葛聿铭而已。
“嗯。”在关信腾转身回视的目光中,身着一领青色长袍头戴月牙色文士巾的诸葛聿铭撩起了大帐的帘幕一猫身潇洒的走了进来。他轻轻的抖了抖身上的衣物,举手投足间自然飘逸着一种儒雅的气势。
“他们已经走了?”他淡淡的开了口,也不管关信腾如何作答却径自走到大将的帅桌前取过一壶清茶,倒下,自饮自酌起来。
“走了。”关信腾皱了皱眉头,颇有几分无奈的回答道。他不喜欢诸葛聿铭动自己的茶水,因为在这无人的时刻,充溢在他茶壶里的可是他从龙帝国可怜巴巴的带过来的一点龙井啊。原本是准备待会去邀请夜雨师妹过来一起聊聊的,毕竟这一仗忙下来,他们已经许久不曾在一起了,互相间都有些思恋。可现在……
“真是空废了他那么俊俏的脸蛋。谁会晓得这位计谋过人的诸葛聿铭军师竟是一个如此嗜茶的人呢。一知道我这边有好茶,他便什么风度都不顾了。唉……,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呢?”关信腾的心里只得暗叹,手中却也无法。他并非舍不得这点茶水,只是他晓得诸葛聿铭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自己,一通话谈下去,只怕今日的约会就泡汤了。
“哦,看来你的目的达到了?”诸葛聿铭微笑的望着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三日后的进城仪式你准备派哪一支部队去执行?我军可总有十万之众啊。不可能全部入城的。”
“嗯。”关信腾听诸葛聿铭说起这正事不由得轻轻的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正想找你去说呢。我的计划是:由我统率的直属近卫军入城,由西门入直穿东门而出,到图灵东海岸驻扎;莱卡斯的第一军在这次作战之后,负责留守图灵;第三军转为南征先锋军,过铁索桥沿阿而德克斯山脉到落日谷驻扎,等候出发的命令;第六军、第七军则为南征大队,过铁索桥沿阿尔德克斯山脉到莫亚里谷驻扎,等候出击;至于贝拉肯,奥古卡列,迪亚南等人这继续统领原来的罗尔帝国降卒到雷影关驻扎,让他们去那里施行军屯吧,反正还有理斯特的第五军在那儿镇着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变故。”他轻松的说着,浑然不觉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图灵入城仪式范畴,反而像是为了进一步南征而做的准备。事实上这正是如此。因为就圣龙军的人而言,没有一人会为入城仪式这种走过场的东西发费太多脑筋的,他们之所以此刻会如此重视,想当然是为了接下去的战斗。
“不错嘛。”诸葛聿铭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似乎很早就算出了关信腾会大如此的准备。此时,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关信腾那近乎心痛的眼光之下,一鼓作气的将茶壶里的茶水喝尽。
“这一次要翻过那高大的阿尔德克斯山脉,因为路程艰难,为了保持军队的士气,我和王上都决定留在陆上部队中。海上的登陆奇袭,可全要靠你一人独立承担了。”诸葛聿铭浑然不觉关信腾那几乎要冒出火焰的眼睛,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明白。”关信腾的心在滴血——又被他用正事混过了,自己真的再没有时间去与夜雨会面。
※※※
惊讶与不解,是图灵城居民们在城陷第一天时的感觉。在早上邻里坊间那短暂的议论之后,他们大都躲回了自己的家中闭着。所有的店铺都歇了业,空荡荡的两条大街上看不见一个军人以外的行人。因为他们害怕新入城士兵们的兽行。虽然他们也肯定自己家里那薄薄的木门肯定挡不住那如狼似虎的兵丁,但多少还算有些保障,能令自己那忐忑不已的心稍稍有点安全的感觉。
然而,一整天下来,他们的耳边却是安静的。除了靠近大街两侧的人家偶尔可以听见一队队士兵来往行进的脚步声之外,深处与小巷街坊里的人们,耳边简直是一点外音也没有。他们可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结果,太阳慢慢的西落,夜随之而笼罩着大地,但整座图灵却依旧是静极。人们依旧不敢出入自己家宅,因为他们不敢肯定这黑色的夜是否依旧安静。他们连灯火都不敢点起,只是在匆匆用过晚餐之后,便继续在黑暗中干等着。直到谁也受不了便沉沉睡去了。
天又亮了,图灵城的青石大道又一次被东声的太阳所抚照,空灵的气息充溢这这片土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有别与以往的是,今日的大街显得格外有些不同,似乎更干净了些,也更清幽了些。宽阔的石板大道上被泼洒上了冷水,那在黎明时分被浇灌的凉意,此刻正在晨光的抚照下渐渐的蒸腾起来,令人更觉得晨间的温馨了。
大街上依旧没有人,大约他们还在担心着吧。可毕竟都平稳的过去一天了,呆在家里也着实闷的荒。无可奈何之下,他们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既然不敢进到大街上,那就在自家门前的里弄里转悠转悠吧,也好和街坊邻里都碰个面儿,看看昨夜到底有没有人家中糟了什么罪。”于是,昨日还是如许静寂的图灵,重新有了些许生气。虽然还是及其微弱和隐蔽的,但却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怎样呢?你们昨晚还好吧。”从自己那黑漆漆的小屋走到巷子里的人们纷纷询问道。尽管自己耳边听到的是一夜的寂静,但谁晓得其他人怎样呢。图灵是很大的,图灵的巷是很深的,一个人若是在巷的这头大喊,声音传到巷尾早已是有如蚊虫呻吟般的细腻了。是以,他们自己是听见没什么动静,但却还要询问更多的人。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即使这样一个个的问去显得有些罗嗦了,但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还不得不一个个的细问。
一个,两个……。虽然没有任何教导他们如何回答,但他们说出的答案却是那样的相似:“好奇怪哦。我们昨夜都睡得平平安安。既没有被各种各样得噪声吵醒,也不曾发现自己的家宅少了什么东西。”
也许……也许新来的主人是一个好人呢。
一夜的平安,换来的是些许百姓的信任。因为有了昨天的日子,一些胆大的家伙便慢慢的来到大街上,看似无心,实是有意的逛了起来。人渐渐的多了。那些店铺的主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大胆的掀起店门的木板,开始做起了生意。最初还是有些胆怯的,他们看见那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的士兵多少还会有些恐惧,但随之见到了他们的不以为意,大家也就慢慢的将这个视作一件平常的事情了。
从清晨的无人,到日头东半的几十个,再到这午时正中,图灵的大街似乎已经恢复往日的喧哗。人们纷纷由自己家里来到这大街上购买自己生活所需。
图灵城因为是一座大城,自然有其市场的所在,人们的衣食可都是有西大街上的这个名为“西市”的地方购入的。这可是一家带有半官方性子的市场,虽然早在昨日图灵换主之后,便以下达了开市的命令,但直到今日封闭了竟一个星期的西市才算真正的开始了正常营业。
战争期间,因为施行的管制,即使是城池完好的白天,人们也不能随意的上街走动,除了你是为了帮助守军。至于到了晚上,施行了宵禁之后,对行人的管制就更严了。于是,西市几乎没有了主顾,再加上所有的物资都被城守府以军队的名义暂时征收了,西市也不得不停止了开放。此刻,战争既已结束,人们的财产又几乎没受到什么损害,他们自然得来到这里为早已中断了七日的家中补给些许新鲜的货色。
※※※
贝拉肯对关信腾派给他们的审查贵族的任务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关信腾投降于他们,故而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学着用圣龙军的眼光来处理问题。
本来关信腾是要求他将投诉台设置在城守府前的广场上,但贝拉肯和熟识图灵的特纳斯商量了一下之后,认为百姓刚刚从战争中过渡出来,首先去的地方绝对不是空旷无物的广场,而是供应他们日常衣食的西市。
为了让任务能更好的被完成,贝拉肯需要的是引起众人的注意。于是,他在同几位商人“商量”以后,决定租用这几位商人的摊位,直接就在这西市里搭上一个高台,将原来便名声不怎么好的贵族拉上台去,让他们跪着接受众人的投诉。当然,这投诉台就建立在高台的下边。
“这似乎很像买卖奴隶的高台啊。”兜里揣着几个钱子的家伙一看见这付架势不禁怀念起了以前的事情。
本来图灵和大陆上的其他城池一样在城中有一个贩卖奴隶的场所。在去年的那次攻击之前,这个场所一直十分热闹的存在着。其所贩卖奴隶价格之低在整个大陆也是少见的——大约只有其他地方的百分之十左右。因为就整个法明特占领区而言,根本就不愁没有奴隶来源的存在,毕竟四年之前的原住民就已经够多了。
但一切都在那一日被改变了。因为圣龙军的攻击使图灵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最后城中的贵族在巴克力公爵殉职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不得不将贝拉肯推上了城守的宝座。然而谁也不晓得就是这位贝拉肯竟然下令取缔城中的奴隶市场。这当然不是他良心泛滥,想解放这些奴隶。而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贵族为了保存自己的势力一直都不肯配合贝拉肯的工作——处于城外的贵族庄园里有着大量的劳动力,但却没有一人愿意将这些劳动力编制于贝拉肯的城守军中,而当时贝拉肯的城守军只有三万人。为了组建一支能够在第十四师团外出作战之后还能守住图灵的队伍,贝拉肯不得不以城守长的签令征收了城中未卖出所有的奴隶,将其身强体健者编入部队,老幼妇孺者则编入后备营为前方守城军提供后勤保障。
于是,就从那天开始,图灵所有没有主人的奴隶一下子就被“收购”,其后更由于圣龙军在图灵周边维持了一定的压力,致使图灵的对外联系中断。别说奴隶了,就算是别的什么物资也很难运入图灵本城。从大陆历年月日这天开始,奴隶市场这个大陆通有的城中设施在图灵消失了,一直到现在。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冲着这对旧有事物的怀念,他们慢慢的围到了这个高台的边上。就圣大陆本身而言,没有人会觉得贩卖奴隶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风气早已如此,他们大略是早已习惯了。对于他们而言,奴隶也是生活的一个部分。
惊讶或许是他们看见台上之人的第一个表情。看着原本作威作福的骑在自己头上的家伙此刻竟落到如许地步,下头的百姓即使再怎么生性淳朴善良也不可自已的会在惊讶之中露出那种幸灾乐祸的高兴:“哼,你们也会有今天么?活该!”
“请问这里是在做什么啊?卖奴隶吗?”一个年轻人大着胆子问道。他是街那边米店老板的儿子,家里颇有几个钱子的,一般也供得起几个奴隶。因为曾经被上头那个罗赛男爵整的很惨,所以他在看到了这边得情形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若这边真的是卖奴隶的话,我一定要把那个罗赛买回去好好的整治一方。”
“奴隶?现在不会有,以后更不会有了。”坐在下边的一位圣龙军军官听他这么问顿时有些不悦的站起身来,冷冷的反驳道。或许经历过血战的缘故吧,此刻他一发狠,全身上下顿时散逸出惨烈冷酷的气势。他不是弱者,在讲究实力的圣龙军中凡是当上军官一级的没有一个是弱者,尤其在直属近卫军里更是如此。
“那……那你们这是?”那个年轻人突然被那军官的气势一下,原本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又泻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冰冷僵硬异常,好像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般。可怕!他好想就此逃跑,只是心里那份倔强促使他依旧呆在这里。想当初他被罗赛整的很惨的时候,也正是凭着这份倔强才撑到了现在。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容易服输的人。
“他们都是这里的贵族吧?”那军官这样问着这里人群。
“是啊!”大家齐声回答道。
“你们被他们欺负过吧,他们掠夺过你们的果实吧?”那军官又问。
“是啊!”所有人又一次齐声回应道。这一次的声音明显的比原来要大上了许多,因为更多人靠了过来。
“你们有问过为什么吗?为什么他们和你们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他们可以坐享其成,而你们却只能任劳任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什么你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呢?”那军官瞪大了眼睛望着场内无数早已被自己的话语所激荡起内心豪情的人,“这一次我帮你们逮住了他们。他们若是在你们身上放下什么罪过,我们在经过了审查之后将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我们不是救世主,我们不可能帮你们一辈子。若说世上真正能救得了你们的,也只有你们自己了——力量是靠自己掌握的,生活是靠力量来获取的。”他说着,冷静而从容的走下高台,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大家的反映。
沉默,安静。偌大的西市仿佛在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无数呆住的雕像静静的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好古怪的情形,此刻只怕有一个针掉在地上整个西市的人也会听得清清楚楚吧。
然而,这样的静终究是反常的。场上的人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间不晓得该怎样说话而已。毕竟那个圣龙军军官所说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太离经叛道了,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最附和自己利益的,但一千多年来的教育传统还是深深的束缚住了他们。他们即使有心接受,也不得不静静消化一下。
“好!”不知是人群里的哪位这么喝了一声,划破了满场的静寂,一下子调动了所有人的兴趣。人就是这样奇怪,除了极少数有胆识,有魄力的人之外,很少人愿意去当出头鸟的。因为他们终究是最普通的人,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导,他们所能看见的也不过就是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可就是这样“目光短浅”的他们,在以前的龙翔天,现在的关信腾等人的眼里却无疑是最有力量的一群。不因为什么,就因为他们人多,就因为他们是整个社会最基础的一层。古书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道至极,天下附之;失道至极,亲戚叛之。”
圣龙军从遥远的东方而来,他们在这里无疑是最弱最古怪的一群,无数人莫不以异教徒呼之,其情形可不谓之危。然仅用半年时间就从埃因贝鲁那一撮儿小岛扩张到原法明特王国整个北部地区,又从罗尔帝国手中夺取了素有“天下第一要塞”之称的雷影关要塞,并打败罗尔帝国来犯之十五万人马,此刻又攻下了图灵,其发展速度可谓“迅烈”。这其中固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因素,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圣龙军是他们现在土地上最为“得道多助”的一方:或是用“复兴法明特王国的大业”为行动纲领来说服以前的那些遗老遗少;或是以“争霸天下,一统大陆,竟万古之前人未所能及的功勋”的豪情壮志来网罗那些素有雄心的英才;或是“废除罗尔帝国贵族之陋习,屏弃罗尔帝国种种苛政厉法,给百姓以生活水平的提高,给奴隶以自由之希望”的善政来获取天下百姓的心。种种这样或是那样的手段,圣龙军都做得很好,所以他们终于打到这里。
虽然眼下的图灵城百姓对他们的行为还是抱有种种怀疑,但圣龙军却依旧不遗余力的去执行自己曾经在以前攻下之城施行过政策。他们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努力终究会有结果的,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打动城里百姓的心。
尽管离圣龙军正式入城只有一天的时间,但这个任务先期进城的军人们都相信自己能够圆满的完成。不为别的,就只为眼前这副人头攒动的情形——无数曾被城里贵族欺压的人们疯狂的涌向投诉台,向那些负责笔录的圣龙军军官诉说着自己曾经经受的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