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沉闷的空气弥漫在本该是凉爽宜人的二月里。火辣辣的灼热以让城墙上的诸位着实有些无法承受。寒水不断的沿着袒露出来的背脊划下,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一道道交错而细微的划伤。他们深深的喘息着,精壮的胸膛不断起伏着,脸上皱纹加深了,目光也早已不若最初的有神。在开战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已是一次又一次的尝到了死亡临近的滋味。面对下头依旧气死如虹的敌人,他们显得是那样的疲惫。处于敌人的猛攻之下,他们似乎早已把自己一身的精力耗尽了,所剩的也只有那勉强能支撑住自己的意志了。
“异教徒是没有魔法师的!”这句话在图灵城的守军当中可是广为流传。所有的士兵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便不再将敌人放在眼里。
因为在圣大陆的战史上魔法师可是攻城部队必须要有的兵种。只有他们才能破坏那高大的城墙,坚固的城门,也只有他们才能在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压制城头上弓箭手的攻击。
“没有魔法师的攻城部队,纯粹是给守城军当靶子打的。”作为圣大陆战史上最有名的攻城指挥官阿特图鲁·卡吉纳尔是这么说的。他曾指挥了一只魔法师占全军一半以上的师团,在罗尔帝国还未崛起的时代里攻克三百八十座城堡,算得上是使用魔法师攻城的权威了。所留下来的战例,也一直作为圣大陆攻城的范本模式成为圣大陆各个军事院校的实例教材之一。即使是在三百年后的现在,因为攻城器械依旧没有什么发展,魔法师的重要性始终在军队中占主导地位,所以他的那一套攻城理论仍然没有过时。
因为知道对方的部队里没有魔法师的存在,防守图灵城的罗尔帝国士兵们就自然而然的将其视为弱者。尽管在长官不断的要求之下,他们勉强的加紧了对城墙防御设施的建设,但就他们心里而言却依旧没有一丝战斗来临的紧迫感。或许在他们的想法中,没有魔法师的敌人一定没有什么攻击力吧。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大出他们的意料——在防守严密的南城下。他们惊讶的发现,虽然对方没有魔法师,但对方那些古怪的武器却让他们尝到了比魔法师的魔法还要令人无法忍受的攻击:那粗粗短短的铁桶黑黑的看上去颇像一个特制的水桶,只是倾斜着固定在一个双轮车上。古古怪怪的,令人总有些想笑的冲动。但只要红色的火光从它那黑色的捅口发出,耳边就立刻响起异常尖锐的呼啸声,然后就是剧烈震动和让人耳朵一下子失去听力的轰鸣。这些都让你在一瞬间不可自已的昏了脑袋。等你后面慢慢的找回自己的感觉之后,你便会害怕的发现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波及一丈深及一尺的大坑。青色的城砖已经被化作了众多的裂片。只要是站立在那儿附近的守兵,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他们早已在那啸声结束的一瞬间被切割成了四分五裂的残肢。血,洒开,早已混进了灰色的泥土之中。
“恐怖啊!好像是地狱一般!”见到这样情景的幸存者普遍都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他们的心已经被这给深深的震惊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对方这攻击的威力竟会有这么强——中心的一丈已看不见一个活人,而由这再往外的一丈里,士兵们的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了彩。这一下攻击的威力,竟和属于中级魔法的爆炎弹差不多。然而即使是在第十四师团的魔法师还在的情况下,能使用爆炎弹的人也不到一百。
一波攻击之下,已经没有一人敢对来犯的异教徒有任何的轻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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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很强!”这一点贝拉肯·德林是很肯定的。当图灵城的那些将领们以嘲讽的眼光,辛辣的口吻来对待从埃因贝鲁败退回来的亚德尔等人之时,只有他贝拉肯对从他们口里说出的那些有关异教徒的讯息十分注意。他完全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因为他依旧清楚的记得自己的长官,第十四师团的师团长——巴克力·安德里公爵究竟是如何牺牲的。
“既然那些异教徒,能拥有那‘铁背’(魔机战舰)一般的武器,这就说明了他们的技术水平远在我方之上。以能生产‘铁背’的水平来衡量的话,那么他们在战斗中使用能代替魔法的武器也就不显得那么令人惊讶了。”贝拉肯是如此想的。他根据这些知识,而得出判断:“敌人虽然没有魔法师的存在,但他们所具备的战力绝不逊于任何一个配备有大量魔法师的师团。”
那么要如何来对付这路突然冒出来的强悍之敌呢?这个问题在亚德尔败退回来不久后,他就开始思考了。他无疑是有远见的,但大多数将领只忙着对战败者进行谴责的时候,他早已开始了对未来之敌人的研究。随着圣龙军在大陆上不断的推进,已经渐渐光复了原法明特王国北部领土的大部,他手里有关这支部队的情报也越来越多了:他知道对方那些武器的正确名字——“火枪”,“元戎”,“火炮”;他知道这些装备在圣龙军中地位就好像是魔法师存在于自己部队之中一般;他晓得圣龙军一向不重视重装兵的使用,偌大的军队里竟没有和自己一样的重装步兵、重装骑士之内;但他明白圣龙军在武器锻造方面的技术远远比自己这边要高上许多,他们的盔甲和武器可以算得上是“质轻量优”了。
“不能小看啊!小看就要吃亏的。”贝拉肯不断的对自己说着。在反复研究了双方的兵力配置和对方的作战习惯之后,他终于得出了结论:敌人是狡猾的,他们总是在你不曾注意的时候从某个你最薄弱的地方给你致命的一击。他们不会和你硬拼,尤其是在你的实力并没有得到消耗的情况下,他们只会不断的和你玩耍,在你不曾察觉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消耗你的实力。等他们最后发动总攻的时候你总会讶意的发现自己的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用来抵挡的力量了。
“好难缠的敌人。”一想到自己最终要和这样的敌人对战,他便颇有些头痛了。但任何事务都有他自身的弱点,在硬着头皮,静下心来好好的考察了敌我双方的情况之后。他终于露出了许久未得的笑容。他终于发现这路古怪的敌人原来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对方没有魔法师,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但没有魔法师并不等于他们的无力。事实上由于其部队‘火炮’、‘万钧弩’、‘轰雷’的加入,他们已经具备了丝毫不逊于魔法师的远程打击能力。因此我们可以将这些兵种,完全视作是对方部队里的魔法师。”贝拉肯生怕自己在百忙之中回忘记这些,所以他老老实实的将其记录在羊皮纸卷上——他向来都是一个谨慎不苟的人。
既然炮兵之流可以与魔法师相同对待,那么那位攻城大师阿特图鲁所总结出来攻城与守城的经验一样可以在这里实施。或许其细节上需要一些改动,但大体的规律总是没错的——将除了弓箭手以外的士兵集中与城门方位,隐藏于坚固的掩体之中。当敌方魔法师进攻是好好的保存自己,而当敌人的步兵发动冲锋时,这突然杀出给对方以凌厉的伤害。
圣大陆的攻城战主要是集中在城门附近展开的,至于城墙只是为了让守城的弓箭手有更好的射击位置而特意加强的罢了。当攻城战展开时,攻击一方的主要精力主要是集中在城门的破坏与否,至于对方在城墙之上的势力,主要使用一般性攻击魔法进行压制,以求使对方的弓兵无法伤害到自己冲锋城门的部队而已。因此攻城战对于城门的破坏是显著的,而对于城墙这种坚固的东西,不曾也没有人想去破坏它。
于是,贝拉肯并没有改变士兵的部署,他和原来一样将士兵的主力布置在城门方向,至于城墙除了弓箭手之外,他不曾留下一个装备近战武器的搏杀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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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是罗尔帝国军出身的将领,他自然晓得城市的攻防是怎样进行的。当他兴冲冲的从关信腾的手里接过中军参将的职位后,他开始联络炮兵大将陈炎了解有关火炮的情况。他是知道火炮的威力,也明白在这样的战斗中要减少已方的损失,首先就是要使用大量的火炮攻敌。和贝拉肯一样,他也将火炮兵视为圣龙军的魔法师。
然而从陈炎那边得到的消息却不是那么令人雀跃的。火炮只能进行曲线射击,虽然使用“开花炸裂弹”能给敌军带来巨大的伤害,但根据火炮的最低仰口以及炮弹曲射的规律,火炮只能对城墙上的敌人造成伤害,至于那些躲在城门之后的敌人,无法平射的火炮是没法攻击到那里的。毕竟陆军现有的火炮是从原来龙帝国“圣龙级”战舰上拆卸下来的曲射炮改进力度毕竟有限。尽管在新研制的那些魔机战舰上有装备更大口径的直线后装炮,但那毕竟是仿制于昔日魔族的产品,圣龙军本身并没有将之吃透,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依样画葫芦将它描出来而已。
“这样我们对敌人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塔山听到这样的消息,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遗憾,“仅仅能攻击城墙,那只能达到压制敌人的目的而已,并不能大量杀伤敌人啊。要知道他们可是隐蔽在城门附近的,若没有直线攻击的火炮,无法从远处摧毁图灵城门的话。我们将不得不面对要让步兵直接到城门破坏的困境。因为城门如果没有被破坏,我们是无法入城的。”
“无法入城?那恐怕未必吧。”陈炎这个炮兵大将虽是从海军转来的,但他也曾指挥过将火炮从船上拆卸下来的炮兵参加过对城池攻击的战役——那是十一年前龙帝国对印月帝国发动的天波城光复战了。尽管只能在远远的指挥,火炮对敌人进行轰击,可他也真正的见识到了攻城作战的模样。像塔山所说的步兵只能从城门突入的作战模式,他只觉得有些呆板和好笑。
“既然敌人将会把城门好好的防守起来,那么他们在城墙上的部署一定不怎么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们在安排上的薄弱直接从城墙攻入城内呢?”陈炎向塔山提议道。
什么?从城墙攻入城内?这确实是一个新颖的提议,至少对他塔山来说是如此。但,这样的提议究竟能不能完成呢?他有些怀疑。毕竟那城墙可是高达六丈的,而他还不晓得有什么装备能一下子将人抬得那么高。就算将当初建设城池得工匠找来,他们也未必有办法。因为他们建设城池可是一天一天慢慢的来,也不曾有过一下子登高六丈的要求。
可塔山明白,有些在自己这里看似十分荒谬的事情,在这些东方人的眼里却是那样的寻常。塔山知道陈炎的脾气:他平素很少说话,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然而只要他一开口,说出来的事情就一定有其存在的根据。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此刻塔山也相信他所提出的那个办法确实有其可行之处。
那么,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是用用飞的吗?塔山想起了关信腾夺取铁索桥头时所动用的近卫骑兵营的一部分人马。那可真是一路奇兵哪?只是他们最多只有那么一千来人,而飞翼有需从高处滑落。先不说图灵这左近数里处是否有什么高山峻岭,即使有,他们能不能只准确的降落到城墙上呢?这也是一个大问题啊。近卫骑兵营和自己的部队,乃至和关信腾的部队都不一样。虽然他们现在是划归于关信腾部队的建制中,但他们却并不一定听从关信腾的命令。他们是为了保护王上而存在的部队,一切都是围绕这一点而进行的。至于外边的战斗究竟如何是胜是负,却似乎和他们并无干系。
这肯定不是了。那究竟是什么呢?塔山想得都有些头大了。他又去问陈炎。但这时的陈炎似乎不愿多说了,只是淡淡的留给他一个提示:“你去把罗尔帝国军的情况同关信腾将军说说,并把我的建议也告诉他。他应该会从这其中想出对付敌人的办法来。”
得了这样一个讯息,便被陈炎扫地出门。这并不是塔山脸皮不够厚,不想再问下去,而是因为陈炎的手里确实有重大的军机需要处理。他和他手下的炮兵可是明天的主力,是唯一可以向对面的城池发动攻击的队伍。不管塔山在今夜究竟有没有从关信腾那儿得到满意的答复,他明天的事情乃至今后几天之内的事情都不会变的。毕竟要在战场上完成一整套攻城器械的打造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既然从陈炎那边得到了提示,塔山自是马不停蹄的跑去问关信腾了。一路风风火火的冲进关信腾的中军大帐,连屁股都不曾在下头的板椅上沾着,他就急不可待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何能从城墙攻入城内?”
“什么?”关信腾颇有几分不解,“你这么慌张究竟在说些什么?”
看着关信腾那沉稳之中又有些凌厉的眼神,塔山意识到自己明显的有些失态了。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千万火急的“噩耗”根本不必搞得如此慌张嘛。只是因为自己对这档子是太过好奇了些才显得如此迫切。他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的不是,一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将自己与陈炎的对话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关信腾显得十分高兴,他一把抓住塔山的手步出帐外,笑呵呵的面对前方数百长外高大的城池,眼里显然有几分不屑的颜色:“多谢塔山将军告诉我这些。打从一看到图灵这巨大的城池,我还真有些害怕会陷入苦战之中呢?没想到敌人的布置竟如此差劲。若是等我那些攻城器械造好了。我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轻松的那些它。”他越说话语越显得高昂激荡起来,伸手遥指前方的地界,全身上下发出一股肃然的杀气。
塔山一下子被关信腾的话语震住了,默默然的垂头不语,心里掀起了万般骇浪。虽然他对关信腾所说的“敌人如此差劲”之话,稍稍的有些不满,因为他也一直坚信图灵的防守是最为标准严密的,但说实话,在圣龙军里见识了这么许久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大陆这边的作战水平根关信腾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大大的不如。
怎么说呢?就拿双方的士兵来对比吧。莫看那些东方士兵的个子普遍都比自己这边战士要矮,人也显得秀气许多,平时也不怎么爱逞强斗胜的,但一旦到了真正的战场,白倒进红刀出,着实见过呢鲜血之后,他们却成了最令人恐怖的一群战士。他们或许没有很强力量,但他们却有灵巧敏捷的身法,有着为了胜利敢于作任何事情的决心。为了躲避敌人的攻击,而有步骤的后退,闪躲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比吃饭还要平常事情。
除了这些,他们对于困境的能耐也是令人吃惊的。就像上次在雷影关的战斗中,关信腾竟可以用手中数千的兵马坚守在一个小山丘里,抵挡对方数万人二十余次的冲锋。这不单单是将领的决心,同时也包含了士兵的能力。塔山自认自己手下那些高头大马的士兵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即使在平常不断的训练他们,恐怕也很困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恐怕只有女将军夜雨所说的一句很玄乎的话才能解释吧:“这就是文化底蕴的不同。”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痴迷的眼神此刻稍稍才恢复了些许清明的光彩。在他的记忆中关信腾在拉着自己的手说了那一通话之后,似乎还唤来了一个年轻的士兵,细细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是什么内容呢?依稀记得他们的声音并不小,但他却完全没有印象了,似乎和关信腾在最初那一通话里的四个字有关——“攻城器械”。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听见了这个新名词之后的塔山紧紧的缠着关信腾追问。
可关信腾似乎染上了和陈炎一样的毛病,不直接告诉他真实,只是淡淡的对他说道:“你过几天就会看到了。至于现在么,你还是早点回营休息,养住了精神,好好的看一看我们明日是如何戏弄对面那群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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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这话说的好。一直在后头看着炮兵们发威的塔山不禁面带微笑的想道。他原本还以为曲射的火炮只能用来攻击城墙上那所流无几的敌兵呢。却不想事实并非如此:在第一泼猛烈的炮火将敌人的城头清理过一遍之后,除了预留一百门火炮以三十三为基准轮流对图灵的城墙继续进行轰击压制和破坏之外,剩下的四百门火炮,则以每百门为基准,太高了炮身的仰口直接将那黑通通的炮弹越过城墙朝城里射去。
“天哪!竟然还可以这样使用火炮攻击。”塔山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他这下知道关信腾的意图是什么了:炮兵打击的并不仅仅是敌人的守军,还要打击敌人在城内的贵族——图灵南北走向的大街可是被称作“贵族大街”的啊。因为这里海边的风景很好,所以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在城外筑有庄园。而为了方便的通向庄园,越是有地位,有身份的贵族,便越住在靠近城门的位置。一通炮火之下,这些人一定是损失惨重吧。
呵呵。图灵城现在最大的官是贝拉肯没错,但图灵城里比贝拉肯还牛逼的就是这些贵族了。几乎整个法明特占领的北方城堡的贵族都聚集在这里,这要是在他们中间闹出什么问题来,只怕是贝拉肯也要头痛上好一阵子吧。
打仗,并不完全是部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