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阴暗神殿中,一位被残破布条包裹着的老者躺在石棺中,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空无一物的黑暗,唯独不愿看我一眼。
老者张着干枯的嘴巴,以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又要离开了吗?这样的你,永远都只能是一条养不熟的走狗。主人的意志是如此伟大,而你却不愿意感恩于它。”
“前辈,我需要感谢的人有很多,但却不包括想要奴役我的魔鬼。因为契约的关系,它依旧是我名义上的主人,但我没必要为它鞠躬尽瘁。”我说。
“或许回到那块没人要的烂地去,你会成为一名不值一提的勇者。就像我年轻时一样,但到了最后,所有信仰力量的勇者都将回归黑暗。时间是如此地宝贵,到了那时候,你会后悔自己做了太多毫无意义的事。”老者。
“我从不为我所做过的事后悔。不管是互相背叛,或是面对失败。这都是我的选择。我为此冒过险,也努力过。这样的经历,构成了我现在的生命,造就了我的人格。哪怕对一些人来说,我是如此地扭曲。”我说。
“那就拿走我的剑吧!你这个愚蠢的弱者!”老者。
我走到石棺前,从地面上拔出了原本属于他的剑。‘茵菲迪斯’是一把古老并且沉重的双手剑,是多少强者梦寐以求的‘灭神’武具系列的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把属于堕落者的剑,得到了多位强大魔族的力量加持。
“我用完后,会还给你的。”我说。
“我很多年前已经不需要它了。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它的话,就送给一个比你更需要它的弱者吧。‘灭神’虽然不止一把,但‘茵菲迪斯’拥有属于它自己的荣光,既然选择了带走它,就别辜负了它作为‘强者之剑’的名义。”老者。
一个弱者拿着本应属于强者的剑,能变强吗?我在心中,对此没有任何感悟,或许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像大多数愚昧者一样,试图借助强者的力量吧。
一个月后,我总算回到了前辈口中的那块烂地,奥纷大陆的最北端。在荒无人烟的大雪山上……在那严酷恶劣的暴风雪下,身披红袍背挂双手重剑‘茵菲迪斯’的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迈着步子,履约来到那所残破的小木屋前。我礼貌地伸手敲了敲门,不过没等门后有任何反应,我已经一腿把门踢开了。
“我的朋友,门没锁,你没必要如此粗暴。”木屋里唯一的那位先生不满地说。
身披残破灰袍的他,曾经是我在这片大陆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原因是,我们不仅算得上半个同行,还在一定程度上互相了解。此刻,他依旧抱着书,纹丝不动地坐在他原来的小木椅上,似乎一点都没考虑过要起身迎接远道而来的我。
我伸手捡起那把破碎的门锁,放在桌上说道:“帕克斯,你居然说门没锁,难道是我的幻觉?”
“呃,也许我错了。不过门锁被你踢坏了,虽然我们都不怕冷,但这个房子的主人也许会不高兴。”帕克斯。
“你跟他很熟?”我问。
“多年前就听过他如雷贯耳的名字,但直到几个月前还不认识。不过现在,他收留了我,原因是,我说我认识你。”帕克斯。
“这么说,你跟他相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啊……但我熟人很少,大人物就更少,他的名字?”我问。
“艾路洛。虽然距离你们上一次决斗,已经年了,但我想你应该能想起这位老对手的名字吧?”帕克斯。
“的确。他是我的前辈。那次不能说是决斗,只是前辈和后辈之间的交流。他现在还好吗?”我问。
“他外出了,大概因为不想见到你。不能说很好。事实上,你走了后,我们大家都不好。我们输了,输掉了我们的领地,输掉了我们认为属于我们的家园,最重要的是输掉了组织和信任。现在我们只能和昔日的一小部分敌人躲在大陆的极北之地,也就是这里。”帕克斯。
帕克斯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淡,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有多不愉快。他所说的一小部分敌人,不知道是否还包括收留他的亡灵巫师艾路洛。
“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而做了些属于我自己的事。我只能说,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所有相信我的同伴们。我当时身不由已,但的确是我的错。和我说说,过去发生过的事吧。为什么我们强大的军队会输?”我把背上的重剑取下来,插在门后面充当门锁。‘茵菲迪斯’已经在地砖上插了上百年了,我想它大概不介意插在木质地板上多一阵子。
我拉过一张小木椅,坐在了我的老朋友帕克斯对面,而他则继续说道:“有些同伴说你损落了,但我认为你还活着。有些同伴说你背叛了,但我到现在依旧相信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真正的友谊,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我们的军队所向披靡,但我们自身却缺乏自保的力量。当饥不择食的敌人打开了那些被封锁已久的传送门,来自异界的强者云集后,只用了少数精锐力量就重创了我们最重要的精神领袖法格特,以及当时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席位议员艾格拉。”
“刺杀?”我咬牙切齿地问。
“没必要那么激动,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们这边最重要的名席位议员都没死。你明白的,只是重伤和失踪罢了。远征军方面,位席位议员分别担任军事主官、副官和参军。与我们分开行动的哈米瑞老早就遭到两次刺杀,提前退出战役了。然后你失踪,剩下我一个,也无力继续推进。只能勉强在附近没人要的大雪原中找块烂地来藏身。回到中央军的哈米瑞与法格特会合,但中央军的笛慈也同样失踪。她的下落,你应该清楚。剩下有战斗力只有法格特和艾格拉。他们的实力在当时来说,也是整个大陆的巅峰存在。如果我们的敌人没有异界的强缓,一般的什么勇者之流是没办法穿过那么多军队刺杀他们的。当然,现在他们也没死,不过是因为重伤,所以丢下了所有工事,甚至整个中央共和国的地盘罢了。在西面与魔王军对持的主官莎绨拉和约马兰见中央根据地丢了,马上与对面的魔王军议和,现在两帮人相安无事地合并了。正确来说,是我们的名席位议员带着他们的军队和追随者们并入了过去的敌人中。所以,法格特很失望,他觉得我们过去的组织将一去不返。虽然共和国成立那天,我们个都宣誓了效忠共和国,但你和笛慈开战前就失踪了,连封信都没留下。名席位议员中,名受重创,都需要隐居和养伤,而剩下的名投靠了敌人。现在看来,那天的共同举杯下的誓言就像一场闹剧,但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也笑不出来。因为那个时候,我是认真的。”帕克斯。
“那个时候,我也是认真的!难道我们的敌人就没有付出代价?”我收住了怒气平静地问。
“你变得比以前容易激动了,这对控法者来说,不是好事。他们的确付出了代价,那些小王国被新的英雄们瓜分成更小的王国了。现在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而他们自己还在继续打。嗯,对我们来说,是他们的内战,但对他们自身来说,都已经算独立战争了吧。”帕克斯。
“法格特的失望,我可以理解,那你呢?比起他,我更在乎你的感受。”我说。
“我觉得,现在看起来,情况也许很糟糕。但我们以外的其他势力打起来了,对我们来说,就是发展的机遇。至少,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没空管我们了。现在这里有我!有你!我们可以再次把共和国的架子搭起来。然后去迎接法格特。只要法格特对共和国再次燃点起信心。以法格特这位昔日王者的名望,其他成员也会一个接一个地再次加入的。”帕克斯。
“我欠你们的,如果我能为你们做一些事,我希望能尽力补偿。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不敢保证不会再次离开。请你原谅我的无能,这并非我任性的选择。”我说。
就因为这个短小的非正式会面,我被灌上了一个灭亡国度的使者身份。嗯,抱着‘拉弄一切可以拉弄的力量’的基本原则,以一个只有个人的国家的使者名义前往尼斯主教的城堡。
严寒的冬天把高山上的小草毁掉了,而现在顽强的小草们又再次挣扎着长出了些许。在我信任的人的陪伴下,来到依旧寒冷的高山上。此刻,卑微的我正在向我心仪已久的女士面前诉说着一些一点都不动听的话语。
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她正在不耐烦地打量着我,片刻后,以略带冰冷却依旧悦耳的声音淡言道:“邪恶者的爪牙,很抱歉打断你的发言。我们对大陆中心那群恶棍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兴趣。真正的强者不需要我们的帮助,而弱者则会悄无声色地灭亡。我们的教会,想要保持绝对中立。对于我们的意志,连遥远的魔鬼们都不敢视而不见。所以,请回到你那黑暗的属地吧。否则,我不敢保证,竖着进来的你,不会横着出去。”
实际上,我曾经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或者曾经知道,不过很快又忘记了吧。我对她的城堡并不陌生。多年前,我曾经在这里当过守卫,那时候的我比现在更卑微,以至我如此在意的她,大概不会想起我。
这里的冬天很冷,尤其是地砖,我曾经躺下来过,就在她的席位前不远的地方……
刚才经过时看到的血迹,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吧。唯一让我感到遗憾的是……那些血并非来自守护者,而是入侵者……这也是我没有向她透露旧身份的理由之一。不过说到底是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大陆中心,有个叫‘蓝斯特’的人渣,据说好些人从来没杀过鸡却想把他碎撕万段,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大概也包括我眼前这位。
那些人并没有理解错误,那时候的我,的确是个人渣……如果还能被称为‘人’的话。就在前不久,我带领着军队,来到这里,兵临城下。想要占领城堡,想要占据她的肉体,多么地渴望得到她。那时候的我是那样的愚蠢,正如前辈所说的,只是一条懦弱无能的走狗。在弱者前张牙舞爪,面对真正的强者时却不值一提。回想起来,至今为止也没战胜过任何一位成名的强者。不管是对上我的另一位前辈亡灵巫师艾路洛,还是砍杀了我前主的魔法剑士尼卡,我都没取得过胜利。
尼斯说着那些对我充满厌恶之情的冰冷话语时,大概不会想到我今天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是多么的不易。不过我没兴趣告诉她,我真正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庇护她们。哪怕她和她的教会,在现在看来,已经没多大价值。但她曾经是我渴望着想要追随的主人,她和她的部下们曾经照顾过我,所以我不想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伤害到她们,也不愿意亵渎我心目中依旧神圣的她。
怀着敬爱的心情看着她,无数次想要占有她,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她,但此刻却只能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预先准备好却丝毫没有说服力的话语。最后,我只得放弃,背对着她,离开这座我怀着敬意想念已久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