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等过完冬,翻年过去也就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说自己心灰意冷,要归隐田园,不知道有几人会相信?
反正孔德绍不信。
贺礼出去巡游的这段时日,孔德绍派人去打听了不少贺礼的事情,对他倒是有了不少改观,不止是只有几句振奋之言的书生,而是个有眼光、有见识、有职事之能的才智之士,可托付国事,可为良臣,最关键的是他还那么年轻,未来前途无量,可期。
所以,孔德绍代夏王探望贺礼回去后,对贺礼想归隐的话,是这么对窦建德解读的:“臣看贺礼此人才学出众,德行可嘉,实是难得之良臣,如今他被旧主伤了心,恰是大王抚慰、起用之时。”
于是,窦建德这个历史上著名的老好人,不止没有如贺礼预料的那样放他走,居然待他更热忱周到起来,他自己生活过的简朴,流水般的赏赐却往客馆送了不少,医令更是一天来一次,若不是贺礼知道自己的伤势,可能会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须得医令小心照料伺候着。
这窦建德不按牌理出牌,可咋整呢?
贺礼有些犯愁。
贺礼的伤养了十多天,便连元正也错过了,因养伤不曾入宫参与窦建德的饮宴,窦建德赐下酒食,让贺礼与才柴在客馆里用。
贺礼养伤,不便饮酒,但还叫阿水给才柴烫了一壶酒来,还拿钱给阿田,让他去城里买了些糖、果干一类的东西回来,在元正之前,请了绣娘,与才柴和他自己、贺鱼做了新衣裳,阿水、阿田也一人得了一身,大家一起过个好年。
贺礼与才柴坐着守岁,贺鱼年纪小熬不住,给她发了压岁钱后,便让她去睡了,连阿水、阿田也安排去睡了,独他与才柴留着,不过,贺礼身上还有伤,坐到子时过也去睡了。
没过几日,传来消息,唐将盛师彦斩李密、王伯当于熊耳山,传首长安。
贺礼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客馆里跟才柴研究围棋,他是不会的,但是才柴会,并且还非常擅长,闲着没事干,整日读书也有些枯燥,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了互虐的过程,贺礼是屡败屡战,还变着花样儿的求虐;才柴则是高手还要跟臭气篓子对战,那不止是铂金对青铜,下的太虐心。
“苏将军说什么?”
所以,苏烈来告知他们二人消息的时候,才柴以为听错了,唯有贺礼默不作声。才柴有些失神 ,喃喃:“不至于啊,密公那等英雄人物,此次东山再起,身边也不是无人,怎么……”
苏烈也道:“盛师彦此人,以前从未听说过,听说此次是他埋伏于道,奇兵突袭,魏公才着了他的道。”
才柴默然,看向贺礼,见他只蹙着眉头,并不言语,心头不禁有个明悟,脱口而出:“郎君可是早已预料到今日?”
贺礼怔了一下,摇摇头,道:“并未,只是想过此一时彼一时,密公当年与瓦岗实是互相成就的,占着大义名分,再有兴洛仓之利,自是应者云集,然李唐是李唐,大隋是大隋,实不能同日而语。成事者需天时地利人和齐占,此次密公三者全无,自然败的不冤,只……唉,阿田,取素衣来,君臣一场,尽些本分吧。”
才柴闻言,也道:“把我的也一并取来。”
“喏。”
阿田去取素衣,贺礼和才柴换上,闭门谢客,为李密守孝三月,以全君臣之义。窦建德知道后,还赞贺礼、才柴不忘旧主,为人忠义。
贺礼这边闭门谢客,过了正月,又有消息传来,李唐出兵征宇文化及,窦建德在年前便有攻打宇文化及部的打算,遂也行动起来。
过不得几日,窦建德也率军出征,征宇文化及,为先帝杨广报仇。窦建德前脚才离开,才过了三天,客馆上来的饭食,就有些不同。
贺礼与才柴说守孝,但贺鱼不用,她又还小,以前的人精细,给贺礼和才柴备素食,知道特地给她单辟饮食。这两三天,上来的饭食却全是素食,别说肉,连油星都没有,好在还有盐味儿。
才柴脸有些黑,默然半晌儿,先前还有些气怒,旋即又不气了,问贺礼:“郎君先前便看出来了?”
贺礼道:“我出去巡游那一个月,常听人说,有人犯了错,只要好好哀求夏王,夏王多会宽恕对方,不究其过,打下城池,得了赏赐也会分给手下,自己一概不取,是个仁义厚道的人。”
才柴瞬间秒懂:“如此不是功不赏,过不罚吗?”
贺礼缓缓点头:“过于宽厚仁义的人,难免缺乏威严,若是平时,可做个守成之君,然现在兵荒马乱,天下纷争之时,却不恰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才柴叹息:“夏王多好的人呐,可惜。”
贺礼点头,是啊,可惜,人是好人,可惜不是个好君主。在这样的年代,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贺礼,头脑发热做了一次好人,现在还羁留在窦建德处。可是,若说后悔又不觉得,有些念头一旦起来,就止不住了,做了,不悔,不做,才悔。
贺礼与才柴安安静静地在客馆里守孝,哪怕被慢待了也不曾说什么。贺鱼这两年来长进了很多,虽然在陌生人面前还是不爱说话的性子,胆子却大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见饭食里没有了肉,也没哭闹,依旧乖乖地跟着吃不说,还开心可以跟哥哥、才先生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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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下,厨子端上刚出锅的肉,往守将房里去:“禀将军,酒食已好,请将军用饭。”
那守将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肉和酒,眼里掠过一丝满意之色,夸厨子:“做的不错,钱三,贵客那边无事吧?”
钱三答道:“回将军,无事,小的与贺礼先前是同乡里的邻居,知晓他的为人,伪君子,说了要守孝,定不会沾荤腥的,小的们撤了只会感激的。”
守将满意的点头,道:“先前不过是喝了两盅酒去的慢了些,便被苏郎将罚了,若不是大王宽仁宽恕了某,某哪里还能继续在客馆当值!客馆既有好酒,又有好肉,还有你们兄弟这等识趣之人,这等快活,神 仙也难舍啊!”
“谢将军赏识,这是小的们荣幸。”
钱三会说话,把守将的马匹拍得舒服,挥挥手,道:“去把你大哥叫过来,不用再躲,左右那贺礼要守孝三个月呢,三个月足不出户,不过去贺礼住的院子就成,不用再避着了。”
“喏。”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军卒衣甲的壮汉和钱三一起进来,若是贺礼在这里,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钱家兄弟里的钱大和钱三。
“卑职见过将军……”
钱大进来先恭敬的行礼,守将摆摆手,笑骂道:“行了,行了,叫你过来就是让你陪着喝两杯的,不用这么啰嗦,咱们粗人,不兴读书人那套。”
“喏。”
钱大应了之后就坐到守将下首,殷勤的给他倒酒,谄笑:“将军待卑职好,卑职却也不能忘记身份,来,将军,卑职先敬你一杯。”
三杯小酒下肚,守将心里更美,笑骂道:“你钱大平时多牛气的人,怎地一听贺礼的名字就躲不说,还吓得直接躲回老家去了?要不要这么怂?”
钱大讪笑:“让将军见笑了,可卑职先前已被贺礼逼得离乡,咱大王又待那厮极其礼遇,卑职在将军手下做得挺好不想再换地方,也只能避开些,卑职卑贱寒微,如何敢与读书之人相比?”
守将自认也吃过贺礼的亏,闻言不禁心有戚戚,道:“这些读书人,咱们这等大老粗可不敢比,喝酒,吃菜!”
钱大连连点头,奉承:“将军是能行军打仗的人,何须避贺礼,卑职这等卑贱之人才需避他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