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迄今还未观察到这种寄生虫的本体,但事实证明龙的形态千奇百怪。就像中国人说的,‘龙生九子’。”杜登顿了顿,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乔薇尼,“亲爱的薇尼,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的孩子若干次提到了‘交易’这个词,因为侵蚀他的那家伙仍然不能越过路明非的意志来控制身体,必须通过某种形式的交易来征得路明非的同意,换句说话,只要路明非拒绝他,他就不能自行其是。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路明非是安全的,他是个好孩子,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类。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那明非可以留在这里么?”乔薇尼立刻追问。
“根据刚才委员们交换意见的小纸条,我们岂止是愿意路明非留下,应该说非常渴望他留下!他是珍贵的研究案例,还是困住那个龙王级目标的牢笼!只要他不认输,龙王就永远被囚禁在他的身体里!”杜登微笑,“我们还需要大约24小时的时间做出最终决议,但其实我已经可以提前恭喜各位一家团聚了。”
乔薇尼兴奋地一跃而起,路麟城则是拉开领带,长出了一口气,半瘫在座椅里,他终于不必被老婆用大衣柜砸死了。委员们起身退场,娜塔莎从路明非身上拔出那些细小的电极。
她惊讶地发现得到好消息的年轻人并未流露出开心或者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是默默地看着地面,神 色中透着一丝哀凉。
杜登来到路明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孩子,请保持你的勇敢,和那颗人类的心,至于如何找出那个寄生体并把它跟你剥离,是我们的工作。哦对了,你意识里的魔鬼长什么样?他有固定的相貌么?”
路明非勉强地笑了笑,“刚开始见的时候七八岁,后来长大一些了,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娃娃脸的中国男孩,有点吊眼角,好像总在笑。”
他努力地回忆小魔鬼的长相,才发现那张脸在自己的记忆里也是模模糊糊的,唯独嘴角那丝捉弄的笑容却清晰得很。
周围忽然安静了,正在离场的委员们站住了,杜登也愣住了,他们的瞳孔微微放大,沉默地交换着眼神 。这是评测会开始以来会场中最紧张的一次,竟然出现在评测已经完成之后。
路明非没明白为何小恶魔的长相反而是他们最在意的,虚构出来的家伙本可以是任何长相,长相不重要。
“亲爱的薇尼,带孩子去吃点东西吧,他看起来有些累了。”杜登低声说。
***
避风港里居然有“食堂”这种地方,感觉像回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不过仔细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几乎不依赖外界供给资源的避风港,食物是很珍贵的,浪费必须被杜绝,所以他们采取了公共食堂的制度,乔薇尼宰来给路明非加餐的那只珍珠鸡应该是少见的例外。
无论那些还在修学中的年轻人,还是负责维护避风港运转的制服男女都在这里用餐,偶尔还会看到那些“瑰宝级”的老家伙,他们有自己的餐位,可以优先领餐,但吃的东西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跟那只带编号的珍珠鸡相比,食堂的菜委实难吃,牛肉和鸡肉应该真的是用干细胞“种”出来的,在外面这种技术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在这座避风港它已经是主要蛋白质来源了,螺旋藻和地衣类植物代替了蔬菜供应,配上大杯浓绿色的汤,那是从金属龙头里流出来的,和大坨的营养补充剂,它是糊状的挤压在不锈钢杯子里,像是奶昔但味道寡淡近乎嚼草纸。
但就餐的人倒是并不抱怨这些,从食堂的这边走到那边,话题千奇百怪,年轻男孩们照样议论着漂亮女孩,制服男女有的抱怨夜班时间太长有的眉目传情,一个领口里塞着斑斓丝巾的老家伙正跟对面的大胡子聊拓扑学,戴着深度眼镜的印度男孩正在跟消瘦的英国绅士激烈地争论质数问题,想必就是那对等待决斗批准的数学家。
“吃不惯的话晚上我再宰一只珍珠鸡。”乔薇尼悄悄说。
“你们有很多珍珠鸡么?”路明非嚼着木渣一样的咖喱牛肉。
“反正它们会繁殖,有一年我还宰掉了他们用来做对照实验的一条狗,和你老爹吃了一个星期的花江狗肉。”
路明非笑着看了一眼狠歹歹的中年妇女,果然即使到了世界尽头女人都是会设法养家糊口的物种。
“评测会最后我说起那家伙的模样时,气氛变得有点紧张。”路明非说。
“我也注意到了,不过会后杜登博士又跟我确认说你留下来没有任何问题。”
“老爹呢?他加班去了么?”
“他被委员会的人留下开会了,他们总没日没夜地开会,我已经习惯了。”
“可以自我介绍么?”有人来到乔薇尼和路明非的桌边自我介绍,“我叫霍尔金娜。”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小头小脸,脸蛋瓷娃娃般精致,明亮的金色长发在头,学霸。他很可能是误解了,认为你是卡塞尔学院最优秀的在读生,s级,又是学生会主席。他应该是想跟你在学业上竞争。”
“我校学生会基本上是继承制,兄终弟及父死子继那种,我跟上一届主席的私交不错。”路明非倒也不以为耻。
“搞起关系来倒是继承了你爹的两把刷子,”乔薇尼的语气颇为欣慰,“等你爹没了,委员长的位子我看也是你的!”
“不好这么讲吧毕竟是亲爹。”
“你爹变了!自从他在这里混上了领导层,整个人都变了!你知道么他建议过在这里实施一个男性配十个女性的制度!我要是不管着他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都排队排到门口了!”
“他要我传话说除了你他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任何一眼。”
“呵呵,看他那个助理计算员的小眼神 !”
母子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乔薇尼跟他讲这座避风港里的逸闻和八卦,这座避风港听起来居然是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跟当年那间老研究所全无二致。德高望重的老专家们也会有事没事地找年轻绘图员聊天,所长夫人也曾拎着炒锅冲进所长办公室要他交待问题……又有几拨人过来跟路明非打招呼,应该是某位委员走漏了消息,大家都想见识见识卡塞尔学院最强力的屠龙者,男孩们想跟他交朋友而女孩们视他为明星,真跟老娘说的没差,脸蛋身材能跟霍尔金娜打的还有很多。
“看吧,新的生活,儿子别愁,以前是爹妈忙事业对你照顾得不够,你值得更好的。”乔薇尼看着某个过来打招呼的羞涩女孩的背影,轻声说,“新的朋友,更漂亮的女孩子……可你还是有心事,你脸上在笑,但是并不开心。”
“在外面我也有几个朋友,他们从没有放弃过我。”路明非轻声说。
他避开了真正的重点,这顿饭的所有时间里他都想着那个叫路鸣泽的小魔鬼,想他的一喜一怒,泪水和张狂。
在这座避风港之外谁是他最好的朋友呢?很难讲,可能是楚子航也可能是芬格尔,但也有可能是小魔鬼,这个以业务员姿态登门拜访总在说着您的灵魂一定很美味的家伙,却没有做过任何让你失望的事,如果他真的是个寄生虫,那么他不仅保护着宿主的生命安全,还分享了宿主的愤怒和孤独,路明非无法忘记在东京湾上空那恶魔的凌云之怒,也无法忘记他在雨中陪着自己漫步,小脸上混合着雨水的泪。
那是另一个自己,要跟他剥离么?就像是砍断手臂般的疼痛。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血块的呕吐物掉进不锈钢汤杯中,他觉得天旋地转,在乔薇尼的惊呼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