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天色刚刚昏沉,一弯新月,斜照枝头。
寂静的小巷里,昏黄的灯柱下,细小的昆虫飞舞。
几个戴着凉帽的黑衣男子,自一辆精致的黑色轿车上,缓缓走下。
为首的一位,个子稍矮,但却很有威严,走到灯光下,方才显现出略显青涩的少年模样。
带着棱角的俊秀面庞上,透着几分处于高位养出的傲气。
下车之后,几名同样穿着黑衣的男子,自小巷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迈步而出,靠了上来。
在距离为首的这名少年十步之外,单膝跪地,整齐划一的动作,显得干脆利落。
“殿下!”
“嗯!”
“起来吧!”
少年轻轻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起身来。
“听说甲字六十七号任务失败了?”
他直入主题:
“查清楚缘由了吗?”
“是什么手段杀掉了它?”
几名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直起身来,递上一捧油布包裹的东西。
“殿下,这是甲字六十七号的遗骸。”
这少年略有些好奇地凑近了瞧。
却见到一块烧得漆黑变形的金属条,模样依稀有着制式短刀的痕迹。
接着,就听着黑衣人讲述着:
“殿下,甲字六十七号,是执行刺杀京府徐氏嫡系血脉的任务,根据黑羽卫的情报,我们得知这位徐氏嫡系血脉,本身应该属于普通人,因此派出了甲字六十七号。”
“甲字六十七号本身属于低级的人造【怪异】,具备一定的不死之身,单纯的枪械类物理伤害并不能真正消灭它,加上它拥有的致幻类能力,是极佳的刺客,因此一直以来都执行这一类刺杀任务。”
少年点了点头。
这种人造怪异,他很有了解。
在这方天地之间,不知何时,开始出现名为【怪异】的存在。
一根树枝、一片羽毛,甚至于一个民间风俗,都可能成为怪异。
所谓怪异,顾名思 义,就是稀奇古怪,异于寻常之意。
野生的怪异,成形条件相当苛刻,一般都是由“校园七大怪谈”、“都市传说”一类民间奇谈故事之中诞生。
其本身必须遵循故事之中的规则,类似于一种故事的具现化,哪怕死了也必然会在故事之中重生,具备强大的不死性。
除非故事彻底被人遗忘,否则这类怪异就会不断复生。
人造怪异,就是人为地利用机制,撰写这种口口相传的故事,并主动传播出去,制造可以被利用的“规则”,并掌握在手中,使得人类能控制怪异。
目前为止,已经取得了不少的成效。
但,其中绝大多数人造怪异,或多或少都有些意料之外的变化,变得难以利用。
这是因为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哪怕引导得再好,也迟早会在传播之中变化,衍生出多个版本,诞生许多同源而又不同的怪异,反而难以利用。
甲字六十七号属于其中可控性最强的一种,利用代价小,效果佳,失控风险小,性价比极高。
可以说是人造怪异计划实施以来,最大的成果之一。
然而,如今这则怪异,却莫名地湮灭了。
即便是他,身份贵重,但也难以压下这等重大失误。
是以,在得知消息后,他不得不亲自赶来。
“我们通过可以追踪真相的丙字号十七号,追查到了这个小巷,找到了这柄刀。”
“甲字六十七号的定名,是‘处于阴影之中的幻刃邪影’,在故事之中的本体,就是这柄看似寻常的短刀,只要有人在刀上用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办法,让鲜血刻录一段古金玉文,就能操纵这个怪异。”
“而这个甲字六十七号的本体,理论上是不会损毁的,哪怕邪影被消灭,但刀刃是不可损毁的,但······如今它毁掉了。”
“我们仔细调查了周围,在刀刃上发现了血液的痕迹。”
少年好奇地凑近了看,但怎么也没法从烧得黝黑的金属条上看出所谓的血迹。
“哪有血迹?明显是被火烤了一遍,都成这副模样了,真有血也早烧掉了吧?”
一个黑衣人轻轻咳嗽了下,不好意思 地捅了捅“不怎么会说话”的同僚,接着说了下去:
“殿下,他说的不怎么清楚,其实我们方才说的不是单纯的凡人血液,而是灵血。”
“凡血自然会在火焰里被烧得没影了,但灵血的痕迹依旧残留在上面,高温高热虽然有影响,但还不至于彻底被掩盖。”
少年人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但也气恼,只是面上略有些尴尬。
随即,他就将这点尴尬抛之脑后,很感兴趣地问着:
“灵血又是什么?”
“灵血,不能用凡眼看,只能用灵眼看。”
“殿下,你可以戴上这种墨镜,经过处理过的这种墨镜,就能获得普通的灵体视野,也就是俗称的阴阳眼。”
这名黑衣人狗腿子地送上墨镜,少年人当场不加犹豫地戴了上去。
顿时,眼前的一切颜色都变了。
从鲜艳的五颜六色的彩色世界,顿时好像进入了灰白色的世界。
大部分东西都变成了暗色的色调,灰色、黑色、白色。
一切都是那么得灰败、苍白、黯淡,仿佛抽取了生机一般。
在这种视野下,反而有一些彩色,非常显眼,显得格外异常。
黑衣人掌心托着的油布上,黑色的金属条边缘,一点显眼的红光,在一片灰色、黑色、惨白之中,是那么得引人注目。
一眼就跃入眼帘。
淡淡的红光,透着生命的气息。
只是一眼,就让人联想到生命。
那点红色的印迹里,好似有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传出。
哪怕是隔着几步远,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薄薄生机。
“这就是灵血?!”
几个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依旧是先前那名黑衣人回答:
“准确说,这是赤血,属于灵血的一种。”
“殿下您是知道的,不管是儒释道,都有碧血之说,而这碧血实则就是最高等级的灵血。”
“据说这等灵血,放置久了能化作碧玉,不过只在传说中存在,实则根本不曾证实过。”
“能有证实的,只有赤血与白血。”
“按照道门的说法,赤血之中蕴含有先天一炁,是人身之中一点阳精索化,哪怕是凡人,其血液之中存在这种先天一炁,因为这种炁其实是生命的精元,自出生后每时每刻都在耗损。”
“但是凡人的血液之中,蕴含的先天一炁含量微不可查,根本不可能留下这种明显的痕迹,也算不得赤血。”
“按照我们对道门炼气士的了解,能留下赤血的,应当已经有了很深的功底,至少过了玉液炼形这一关,浑身阴气渐消,凡血已化灵血。”
“这灵血纯度不弱了,至少已经到了五气朝元,从进境上看,属于五脏精气初步打成一片的程度,但还没有攒簇三阳之气,三花聚顶还没完成。”
“原来如此,赤血就是最低一级的灵血,是这样吗?那再往上呢?”
“再往上,就是白血了。”
“白血,源于白液。”
“化为白液,凝而至坚。”
“下有太阳炁,伏蒸须臾间。先液而后凝,号曰黄舆焉。”
“赤血为坎中之阳、先天元精,白血为甘露,此物喻名为真铅。”
“是白色的液体,较之赤血高上一层,为先天真一之炁,也是灵血。”
“白血之后,便是白乳。”
“透体金光骨髓香,金筋玉骨体纯阳。炼教赤血化为白,阴气消磨身自康。”
“体如银膏,血化为白浆,浑身香气袭人,口中出气成云。”
“唯有水晶之体,天仙之躯,方才能有白乳一般的灵血。”
“当年洋教跨海而来,就有一位道门真君出世,与那天主相争,鏖战七日七夜,不敌败退,断头断臂却不死,白乳冲天,洋教出真君之血者,共计七十二红衣大贤者,当场断臂断手,死相凄惨,牵连而死者不下千余人。”
“白乳是现世有载的最高灵血,就连洋教的那位天主,当年也留下白乳一般的灵血,与道门真君相当,不过白乳之灵血之上,理论上还是有更高层的灵血,只是从无记载。”
“原来如此·······”
这少年听得神 往,不禁叹道:
“可惜了,这道门真君不知下落,不然要是能为国所用,本朝又何必舍近求远·······那洋教教义却是无父无母,不但生前不许人祭祀先祖,还教人做羔羊,生前死后都要沦为那天主神 褥毛、剥皮、吃肉的牲畜,偏偏教义颇能蛊惑人心,扎根中土许多年,渐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唉,太祖一时爽快,放任洋教传入,遗毒无穷啊!”
“道门也是不争气,要是当年打死那个洋教的天主,不久没现在这么多事了。”
听到这少年人的话,身边的额黑衣人,都默契地低下了头。
这话简直有着批评太祖的意思 ,他们却不敢听。
好在少年人也自知失态,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继续问着:
“就是这灵血,杀了甲字六十七号?”
“那徐家后裔,是道门炼气士?”
捧着刀刃的黑衣人低头看着脚尖,回答着:
“殿下,黑羽卫的情报显示,这徐长苏并没有修习过任何道法,而且京府徐氏这一支,也早就转型了。”
“不过,这灵血确实属于道门法脉,具体属于哪一支的,单纯看痕迹判断不出来,毕竟能修成赤血的道法太多、太杂。”
“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应当是甲字六十七号伤到了灵血主人,随后被反击杀死,用某种强大的道法,直接伤到了甲字六十七号的根本。”
“所以,我们判断,黑羽卫的情报可能有误,徐氏一脉的后人,依旧在暗中传承。”
“殿下·······”
身后的黑衣保镖,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个计划,还要继续吗?”
这少年蹙眉道:
“当然要继续,不能因为甲字六十七号毁了就停下!”
“可是徐家家庙那边,有异象传出·······”
身后的贴身保镖,提醒道。
“徐家先祖应当没有沉睡,尚有余力看护子孙,针对徐家的动作可以暂缓,先着重针对那些家神 已经陨落或者失踪的家族。”
“另外,要警惕道门的真君,传闻并非虚妄,当年覆灭大隋龙庭,传闻有数位真君曾于人间显圣,虽然仅仅只是昙花一现,但翻阅前朝皇帝起居注,此事确凿无误。”
“对道门真君的下落,必须要加紧探查,必要时可以授权采取强硬措施。”
“为皇室万年一系计,道门佛门还有洋教,迟早都要一一清扫!”
有人就自车上取来印章、文件,将方才少年人提到的要点分别记录在文档上,随后递给这少年过目。
“请殿下用印。”
这少年当即就着灯光,翻阅了一边,核查无误之后,点了点头。
取出印章,在红色的朱砂印泥上盖了盖,随后在雪白的执掌上,重重地饮了下去。
四个大字“庆阳王宝”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