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将落未落,荒脑后九色光晕,口中轻轻一吐,只见一团炽焰喷涌而出,朝近在咫尺的女子翻滚。
按理说如此距离,即使对方有些准备,也难以仓促应对,毕竟金乌诀酝酿之焰世间极阳,最为克制鬼怪。
荒心中自然有些计较,以他现在的感知,对方必定不是什么不可知之物,起码不该是能威胁自己生命的家伙。
滚滚炽焰瞬间包裹白衣女,以玄天神煞酝酿的火焰,岂是凡物可挡。白衫瞬间烧灼,四肢与躯体猛烈燃起,连空气都翻滚热浪。
如此焚烧,未借道气酝酿,相当于杀手锏般的招式。也是他目前功体受损,所能动用的底牌之一,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决生死之际。盖因对方确实诡异的很。
荒慢慢皱起眉头,火焰依旧在燃烧,甚至女子肉躯肉眼可见的消失。庙间却飘来更浓郁的香气,有清香宜人、百花纷飞,各类香味混杂起来,竟比之前还要诱人数倍。
可就在这世所罕见的香气中,荒内心的不安渐渐放大。
望着还在燃烧的火人,他手轻轻一挥,炽焰便停止烧灼。只留下一具碳人似地,堪比骷髅的躯壳立在原地。
“怎么不继续烧了?你这把火比解咒可舒服多了!”
她是如此的芬芳,以至于鄙夷语气伴随轻蔑的抬头,都让人如痴如醉,可惜,她遇到的是荒。
这香气有极大的古怪,甚至能无视肉体直达灵魂,其实荒能否嗅到气味皆不是关键。
说来也是千变魔象绝妙,体内明明一具骷髅,穿了层薄薄人皮,便有了五感六觉,如那画皮惟妙惟肖,若在凡间怕是以假乱真。
荒没有理会这疯言疯语,朝后退却数步,站于庙门前,说道:“你也不用激我,既然此法无效,我便不会再出手。若是有何手段,自然接着!”
见荒谨慎却又沉着的模样,女子倒是不再挑衅,再次跪坐于地,只见白衣附身,与之前一般无二,仿若金乌焰不过儿戏。
作为功法施展者,荒自然清楚其威力,莫说平常通幽修者,就是真我境修士被炙烤如此之久,也会被烧成灰烬,故而他更为忌惮。
“你是外来人?”
荒没有否认,便是肯定,既然交过手,便知了些许底细。
“这火焰奇特,煞气难定,更古怪的是你这个人!”仿佛看穿了什么,女子忽地说道。
荒依旧没有回答,倒是盘膝坐下,手指一挑,那熄灭幽火顿时燃烧而起,一时庙内幽绿层层,映照两人。
“你这身皮囊,倒也精致。”
在幽幽绿光下,方才发现,白色衣衫倒像是裹在身侧的一层厚脂,散发出油腻光泽。
“明为炽焰,实则度厄,你倒是个神秘的家伙。”
原来此地神煞无法使用,这或许是其衰弱的主要缘由。
说来也怪,即使如今身躯变成这般模样,失去肉体承载,仙人之下都该是必死的结局,金乌与浮生却依旧运转如常,只是略显晦涩,几乎下降至化气水准。
当他使用阴煞之时,才发现其中端倪。无论是玄天神煞,亦或梦隐玄煞,都无法使用。常理来说功**回,气海生煞,不该如此。偏偏利用其在体内催动度厄,猛地燃起火焰,荒从此方天地窥到一丝奥妙。
出手擒拿对方,自然不是非要逞这英雄,而是此地陌生诡异,须得破局,眼前之人自然是最好的途径。
不过既然失败,荒也不做多想,一一接着。
“你并非耐火之体,也没有阴煞波动,能抗住此击与这香气密不可分,不知神魂是否也如此坚固?”
隐约夹杂威胁,却让对方嗤笑:“看来你真是个雏儿。任你从前如何神通广大,移山填海,纵使劫命有道,也无法抹杀哪怕一个普通人。
既平等,又不公,此世乃无间,欢迎来到‘酆’!”
‘酆’?荒念着这名字,一时遐想连连,随后脱口而出:“你可知旸谷?”
却不想对方此刻又闭口不答,浓郁香味似乎再次含苞待放,若对方有表情的话,必定是玩味。
荒明白她的意思,前一刻还是大打出手的敌人,真以为几句虚情假意地试探,就能缓和局势?
“何必虚与委蛇,既然你主动引话题至此,必定有所谋求。倒不如坦诚叙说,若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便互相利用又何妨。
可若是离谱难测,我便是舍了此村,再去下家便是。”
言语间,荒同样打量着幽火堆,随着火光延申,对方似乎才挪动了些许位置。而他清晰地记着,在庙门外窥见火光的时刻,也是香气蔓延之际。
火,庙,香气,不受至阳焚烧的枯尸,其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将其串联起来。
荒有意地动作自然瞒不过对方,却在无形中形成破局的关键,女子终于开口:“旸谷确实未闻,三足古桑或许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至于我之所求,很简单,杀了我!”
漆黑面容缓缓转过,干枯若树皮,没有一丝水分留存,双目黑洞洞地,无鼻无耳,嘴被那密密麻麻的白色细线缝合,也不知声音从何处传来。
从头颅以下,皆被白色衣衫紧紧裹住,不似那宽松穿着,倒像是被麻袋勒着,却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能看清此真相。
这般模样,任谁见了都会留下阴影。
可也只是普通人罢了,如若常人这般活着,寻死倒也常情。但对于他们这些,说不上到底是什么的怪物,又有何关系?
况且她刚刚才提到,身处此地,无论神通多高,也难以杀一个普通‘人’,那她为何提出如此要求?
如此看来,所谓的‘杀’,或许有着另一层含义。
思踱间,香味竟离奇地淡了。
他刚想说话,却见对方似乎突然变得很焦躁,慌忙道:“你所遇见的迷雾称之为渊雾,须得找一能燃制幽火之处避开。
离此地最近之地乃柳河陵,或许能得到你想要的。
它回来了,快走!”
猛地一推,荒感觉身体像棉花般飘飞,竟瞬间出了庙门,门缝残余几句惊恐警告。
“切勿言道,切勿言道!”
再一回神,恍若隔世。
黎明熹微,却始终等不到光亮,寒雾渐散,身后孤坟一座,羊肠小道盘绕,传来些许异香。
如那黄粱一梦,似真似幻。若非他身怀梦隐,恐怕还真要怀疑一番。
逃脱诡境,按说该有几分庆喜,荒却久久无言。
隔着人皮窥向胸中燃灯,漆黑似乎变淡了,看来虚空劫这道催命符再次复苏,这才是他停止试探的真正缘由。
回想少阳宫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断魂山殉道的玄阳子,不由沉重起来。
若是无法寻到旸谷,恐怕要在燃灯上想办法。
回头看了眼孤坟,风把香味吹的稀薄。
所谓的‘酆’是何地,幽界的某处?她为何央求一个同样诡异的家伙杀掉自己,无法死去的人又对那口中的‘它’如此畏惧。
偶然的相遇,甚至不愉快的出手,也未曾告知名号,可那迷魂夺魄似的香味实在深入魂灵,姑且称她——“香女”。
迈步踏入道中,却不由一笑。
连这般干尸怪物,都被冠以如此名号,所谓:
妖魔日久称情谊,鬼魅夜半见慧心。
便可知道路何等艰险!